2000人捐精僅百人成功，誰殺死了中國年輕男人的小蝌蚪？

在1985年到1995年的十年間，國內正常男性精液質量並沒有明顯變化，而1995年之後，每年的情況都在惡化。

「小蝌蚪」們開始越來越少，越來越游不動了。

每日人物（ID：meirirenwu）

文 / 易方興

編輯 / 陳 璇

人們通常用「小蝌蚪」來形容精子。

如果放大2000倍，你會發現這些「小蝌蚪」的細節。

從正面看去，它們有著圓圓的腦袋，側面看則如同一個倒放的梨。

它們的尾巴一刻不停地擺動著——平均每擺動1000下，就能前進1厘米。

北京大學第三醫院（簡稱「北醫三院」）精子庫的醫生張洪亮，最願意看到的事情，莫過於這些「小蝌蚪」在顯微鏡下，一個個精神抖擻，一往無前。

也只有這樣的衝勁，才能讓它們未來在女性生殖道「惡劣」的酸性環境中脫險，並最終抵達子宮腔。

微觀下活力旺盛的精子

但事與願違。

如今，中國男子的精子質量正遭遇前所未有的「危機」。

流行病學資料顯示，我國不孕不育家庭的發生率為15%。

其中男性因素約占40%，而精子數量和質量下降是導致男性不育的關鍵原因。

張洪亮感慨，「精子庫運行一年多，前來捐精者有2000多人，合格率卻不足20%」。

同樣的危機正在中國各地上演。

一份持續15年、對3萬多名捐精者進行的研究顯示，2015年湖南捐精年輕人中，也只有不到五分之一的人精液足夠健康，有資格捐贈。

而在2001年時，這個比例超過一半。

調查顯示，中國男性精子合格率正以每年約1%的速度遞減，而不孕不育家庭的數量在逐年上升。

張洪亮擔心，未來適合捐精的人會越來越少。

而在影響精子質量的環境、飲食、生活習慣、遺傳等諸多因素中，也有想不到的危險——比如霧霾。

這是一個難解的困局。

有精液在顯微鏡下看不到精子

張洪亮有一張標尺，在顯微鏡的圓形窗口中，他可以用標尺估算出精子的數量。

他看到，前來的捐精者，無論是精子的數量還是活力，大都令人感到沮喪。

他從事的工作，讓他最為直觀地感受到，精子質量下滑給人們的生活帶來的影響。

由於精子質量下滑，合格捐精者正越來越稀少。

如今，如果要來北醫三院做人工授精，「光排號等待精液就要排一年」。

作為中國大陸第一例試管嬰兒誕生地的北醫三院，在2016年8月，其生殖醫學中心的精子庫正式投入運行。

這是北京市第二家經衛生部門批准運行的精子庫。

北京大學第三醫院人類精子庫宣傳冊

「合格的精子正越來越少。

」張洪亮說。

一份合格的精液，應該是乳白的顏色，酸鹼度維持在7.4到7.6之間，在半個小時之內，精液就應該液化，並且份量和濃度也有一定的要求。

在滿足了這些條件之後，最關鍵的，是精液之中的精子活力。

「如今捐精者的精液，有的時候甚至顯微鏡里都看不到精子，有的時候精子雖然有，但都跟沒頭蒼蠅似地原地打轉。

」這幾乎是令張洪亮最沮喪的時刻。

精子庫遵循著醫學上的區別標準，將精子活力分為ABCD四個級別。

A級精子，能夠快速前線運動；B級精子，精子的前線運動緩慢，前線運動後可改變運動方向，活力一般；C級精子是指在原地蠕動或旋轉運動的精子；D級精子則是原地不動，可能死精。

按照第5版《WHO人類精液檢查與處理實驗手冊》的診斷標準及《人類精子庫基本標準和技術規範》，要求前線運動精子大於60%，即A+B級精子要超過60%才可捐精。

「不合格的捐精者裡面，幾乎八成以上的人都是精子活力不夠。

」婉拒，幾乎成為張洪亮面對捐精者最常做的事情。

由於捐精流程走完後，會有共計5000元的補貼，被拒絕的捐精者往往會感到十分不甘。

有一次，一名精子活力不夠的大學生反覆追問張洪亮，為什麼會不合格？怎麼樣可以合格？

按照規定，這名大學生還有一次檢測精液質量的機會，然而他依舊沒能達標。

也有讓張洪亮意外的捐精者。

通常年輕人的精子質量會相對較高，隨著年齡的增長，精子質量會越來越低，但也有40多歲的捐精者精子質量完全達標。

「不過合格者畢竟是少數。

」張洪亮感嘆，在與各地精子庫的交流中，北京20%的合格率竟然還能算排在前列，「我國有的地方精子庫，合格率只有10%」。

霧霾會影響精子質量

在通往女性子宮腔的艱難旅途中，由於女性生殖道中的酸性環境不適合精子生存，超過95%的精子會陣亡在這條道路上，只有最卓越的精子，才能抵達終點。

這樣一來，精子的質量就顯得尤為關鍵。

「如果精子活力不夠，肯定會在一定程度上導致懷孕困難。

」張洪亮說。

影響精子質量的原因，包括環境、飲食、生活習慣、遺傳等因素，「其中，有一些原因可以避免，有一些卻令人無可奈何」。

比如霧霾。

2013 年10 月17 日，世界衛生組織下屬國際癌症研究機構發布報告，首次指認大氣污染對人類致癌。

同時，對於男性生殖系統損傷的研究也顯示，大氣細顆粒物( PM2.5) 導致男性精子質量顯著下降。

在2015年，重慶醫科大學附屬兒童醫院泌尿外科、兒科學重慶市重點實驗室、兒童發育疾病研究教育部重點實驗室共同做了一項實驗，以證明霧霾對精子的影響。

研究者從重慶的繁忙交通路口採集PM2.5顆粒，經過處理之後，將45隻雄性大白鼠隨機分成三組，一組每天給予生理鹽水，另一組則在生理鹽水中加入低劑量的PM2.5顆粒，最後一組則加入高劑量的PM2.5顆粒，通過氣管內滴注的方法滴入大白鼠體內。

2個月後，將這三組大白鼠與正常雌鼠合籠，統計雌鼠受孕率。

研究人員發現，正常組的大白鼠受孕率100%，低劑量組受孕率則下降到70%，而高劑量組的受孕率僅為50%。

這意味著，僅僅兩個月在PM2.5環境下的長期暴露，就能夠使得雄性大白鼠生殖功能受損。

這份研究結果，發表在2015年11月份的《中國男科學雜誌》上。

研究人員嚴超總結稱，「PM2.5 長期暴露，損傷血睪屏障的完整性，進而破壞生精微環境的穩定，使得精子生成數量減少和質量降低，並最終導致生殖功能損傷」。

暴露在PM2.5環境之下的大白鼠所產生的畸形精子，其中A類為正常精子，其餘均為畸形精子

但霧霾令人避無可避。

在2016年12月21日這一天，北京城正籠罩在滾滾濃霾之中，大街上，隨處可見沒戴口罩的、在霾中穿行的男人們。

「這樣的天氣，我必戴口罩。

」張洪亮說。

只能儘可能減少霧霾對身體帶來的影響。

而除霧霾之外，戒除菸酒、養成良好作息習慣，也對恢復精子活力有幫助。

讓張洪亮印象深刻的一個合格的捐精者，其中一次來捐精時，發現本來應該很有活力的精子，那天竟然齊刷刷地不動彈了。

「一問，原來昨晚喝酒喝醉了。

」張洪亮苦笑說。

中國男人拿到捐精補助不容易

2016年12月21日下午4點，在位於海淀區的北醫三院精子庫，當天前來的第36名捐精者離開了。

「雖然來了30多人，但大部分都不合格。

」張洪亮說。

在精子庫，專門設有兩個取精室，每個取精室都有約10平米左右，房間內，有一個洗手池、一個鋪了白床單的沙發，以及一個小茶几。

當然，還有必不可少的衛生紙。

除了牆上貼了一幅正在脫內衣的女性壁紙外，這間房間幾乎與普通房間無異。

精子庫的工作人員還「貼心」地在玻璃茶几上放了一本《男人裝》。

這期《男人裝》的封面人物是穿著黑色內衣的柳岩。

顯然，它已經被捐精者翻舊了。

捐精室與普通房間一樣，只是玻璃桌上放了一本《男人裝》

在捐精者來的最多的時候，兩個取精室一度不夠用，捐精者在門外排隊到了走廊上。

他們中一半以上是在校年輕大學生。

對中國的男人來說，得到5000元的捐精獎勵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
北醫三院精子庫的數據顯示，一年多以來，2000多名捐贈者中，僅有一百多人徹底走完流程，拿到這5000元獎勵。

而在7月份，由北醫三院自己的精子庫提供的精子，已首度成功使得院內一名女性患者懷孕。

說起這事，張洪亮顯得頗有成就感。

幾家歡喜幾家愁，兩個月前，一對40多歲的不孕不育夫妻直接找上了精子庫，希望能求來一份精子做人工授精，畢竟一年的排隊時間太久。

但按照規定「精子庫只負責將精子給醫院，不能直接與病患對接」，張洪亮只能拒絕了他們。

事實上，北醫三院精子庫還承擔著精子銀行的職能。

每年花費2000元的保管費，就能冷凍自己的健康精子，哪怕以後因為種種原因，導致精子活力降低，也能用當年的健康精子來讓配偶懷孕。

「但現在主動有這個意識的國人很少。

」絕大部分的患者，是因為身患疾病，將要進行化療等治療，按照醫生的囑咐，才提前將精子放在精子銀行中保存。

「精子庫成立一年多的時間裡，有約70人將精子送來保存，其中只有7個左右的人是自己主動想到保存的。

」張洪亮覺得，如今環境、飲食等原因，使得精子質量越來越差的當下，提前保存自己的健康精子，不失為一種選擇。

這些保存的精子，將被放在零下196度的液氮中進行冷凍保存，可以保存10年之久。

許多做精子質量研究的醫學研究者們，都十分懷念1995年之前的時光。

在1985年到1995年的十年間，國內正常男性精液質量並沒有明顯變化，而1995年之後，每年的情況都在惡化。

「小蝌蚪」們開始越來越少，越來越游不動了。

也正是這一時間段，開啟了中國的重化工時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