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度|「時光嬰兒」經歷了怎麼樣的生命旅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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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個熱鬧而冰冷的地方。
在深圳武警醫院(公安邊防部隊總醫院)生殖中心一角,零下196℃下,沉睡著十幾萬個肉眼不可見的生命。
它們可以睡上10年,20年,甚至更久。
甦醒後來到人間的它們,被人們稱作「時光嬰兒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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即將孕育它們的人們此時正在挂號、排隊、等候,經過了長達1年的治療,這些夫妻們將得到兩至三枚胚胎,會在產房聽見期盼已久的第一聲啼哭。
他們並不知道,與自然孕育相比,他們的孩子在到達他們身邊之前經歷了一場怎樣奇妙的旅行。
在醫生們看來,生命是一場循環,他們將在科技的幫助下讓來自父母的精子、卵子變成一顆種子後又回到母體,讓無數對夫妻得以在醫學技術的幫助下實現當爸爸媽媽的願望。
一般,受精卵在第三天分裂至八細胞期,此時可移植或進行玻璃化冷凍。
圖中胚胎處於四細胞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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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多針的艱難孕事
周東蘭的記憶依然很清晰,她的一切希望從2015年夏季的一天開始。
2015年6月12日上午,在深圳武警醫院生殖中心,她換好衣服,和同一診室的患者們一起等待,緊張和期待中,大家互相交流著各自的經歷。
周東蘭料想不到,大學實習期以來絕大部分時間都與小孩子相處,自己竟然難以擔負兒科醫生之外的身份——一個平凡的母親。
2009年,27歲的周東蘭與李耳結婚,婚後,她發現自己患上多囊卵巢綜合徵,這是最常見的女性內分泌疾病,患者較難懷孕。
周東蘭覺得,難並不等於不能,她和李耳都需要一個孩子。
公公婆婆讓她多休息、多吃飯,奈何她總是很忙,朝八晚五的生活加上每周一次36小時的輪班,難以正常作息。
有時,李耳中午給她打的飯放在桌上,到下午兩點飯菜涼了,仍粒米未動。
5年下來,她並沒有得到任何訊息。
她很冷靜地同李耳商量,最終決定做試管嬰兒。
從2014年到2015年,經過一年的求醫問診,她被告知要開始移植了。
當天,移植將在超聲波的指導下進行,這要求患者要少量憋尿。
上午8點,周東蘭喝了3杯水後,和其他患者一起排隊。
尿量多者排在前面,周東蘭排在後面。
等待是漫長而忐忑的,患者們開始聊天,周東蘭覺得很新鮮,有些患者則不然。
同來的一位患者第一次移植出現生化妊娠,這是她第三次來移植了。
移植前,醫生在周東蘭子宮打了一針。
周東蘭平躺著10多分鐘,整個過程沒有任何感覺。
但她知道,有三枚胚胎進入了她的子宮。
這並不是一個自然的過程,胚胎雖然來自周東蘭的卵子和李耳的精子,但進行的是體外受精。
由於取卵時有腹水,胚胎在零下196℃的液氮下,被冷凍了5個月後才植入周東蘭體內。
手術室燈光很暗,一切結束後接近12點,周東蘭躺在手術床上被一路推至走廊,仿佛從黃昏來到正午。
移植後大約八九天,她開始犯噁心,第10天開始驗孕,試紙上的一根槓一天天由淡轉濃。
HCG(人絨毛膜促性腺激素)數值590,複診確認懷孕,移植的3顆胚胎有2顆著床。
周東蘭說,有人說彼岸有多美,自己不去看,只靠想像,是無法感同身受的。
2016年2月5日上午9點30分和9點31分,36歲的周東蘭剖宮產先後生下5斤3兩和4斤7兩的男嬰。
即使每天在醫院跟小孩子相處,每天下班回來,見到自己的小孩,周冬蘭依然覺得神奇與驚喜。
情人節的下午,她請了半天假,便帶著他們出外散步。
「每個人生孩子都不容易,做試管嬰兒更不容易,可能我在做試管嬰兒的患者中更不容易一點點。
」說話時,周東蘭撫摸著剛長出兩顆下牙、張大眼睛正牙牙學語的大兒子,李耳在廚房撕包菜。
這「一點點」同樣源於周東蘭的多囊卵巢綜合徵,讓她在懷孕的時候很容易形成血栓。
為了降低血粘度,她自懷孕以來一直皮下注射肝素鈉,200多針下來,針眼遍及大腿和手臂。
每次注射時她都會不自覺流淚,因為太疼太疼。
一般皮試的注射量是0.1毫升,而肝素鈉的注射量則是1毫升。
作為母親的周東蘭即使堅強,也越到後來越發顫抖,不忍自己下手,只能讓同為醫生的李耳代勞。
「但還是感動、感激」,周東蘭覺得今年是最幸運的一年。
戀愛10年,結婚8年,她和李耳今年春節能共同休假四五天,兩個孩子也健康地長到20斤,1歲的他們可愛又聰明,已經學會舉著手走路。
在周東蘭和李耳看來,健康最是重要。
她和李耳2003年開始在醫院工作,經歷了非典、三聚氰胺、手足口病和甲流等事件,病痛總是以各種方式出現在他們面前。
所以他們並不在乎孩子如何得來,周東蘭的卵子和李耳的精子離開他們經歷了一段時光旅程,最終又回到了他們的身邊,成為新的生命加入到他們平凡而幸福的生活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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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顆受精卵的體外旅程
周東蘭和李耳所不知的那段旅程,由實驗室胚胎學家們保駕護航。
在深圳武警醫院生殖中心實驗室,胚胎學家吳迪在顯微鏡下操作單精注射,將來自父親的精子注入到來自母親的卵子中,從而產生受精卵。
胚胎學家使用梯度離心的方法優化體外受精所需的精子。
速度是一切的關鍵。
一對夫妻同時取完卵子和精子之後,實驗室會在1小時內對精子進行優化處理,將卵子從卵泡液和血液混合液中揀出來。
由於卵子很脆弱,在低於37℃的環境下,超過10分鐘就會發生不可逆的損傷,他們必須在5分鐘之內把10個卵子處理完。
只有經過長期的培訓,才可以正式在揀卵崗進行操作。
隨後,精子和卵子分別在模擬人體的環境中預培養後混合。
如果精子數量低於300萬個或有受精失敗史等原因,就會採取二代試管嬰兒技術,即單精注射。
他們最慢要在一分鐘內注射完一個卵子。
胚胎學家正在進行單精子注射的操作(二代試管)。
每一次單精注射,吳迪覺得就是在創造一個新生命。
受精卵經過多次分裂形成胚胎,她將胚胎當做人,小心翼翼操作,每一步都關乎她的道德感。
用玻璃化冷凍的方法冷凍胚胎。
觀察3至6天後,胚胎將會被移植或冷凍。
冷凍是為了保護那些暫時不需要使用的胚胎,對於身體狀況不佳或已經經過一次鮮胚移植且有剩餘胚胎的患者,實驗室將會進行玻璃化冷凍。
經過胚胎冷凍後生下的試管嬰兒被稱作「時光嬰兒」。
儲存胚胎的液氮罐
在實驗室冷凍室中,存放著十幾萬個肉眼不可見的胚胎,它們在60多個液氮罐中沉睡著,等待甦醒。
生殖中心主任鄧偉芬稱,實驗室在深圳是最早採用玻璃化冷凍的,胚胎冷凍後的復甦存活率在99%左右。
與傳統的慢速程序化冷凍不同,玻璃化冷凍是瞬時降溫,胚胎中的水與冷凍保護液替換,在零下196℃的液氮中,形成了玻璃化狀態,不會像水一樣易形成冰晶,因此能減少胚胎的機械化損傷和滲透壓的劇烈變化。
從液氮罐中取出經過冷凍的胚胎。
在冷凍的狀態下,胚胎將停止發育,直至復甦。
從2005年採用玻璃化冷凍技術以來,醫院胚胎冷凍時間最久的「時光嬰兒」經歷了10年的冷凍期。
吳迪表示,目前尚且不知胚胎在玻璃化冷凍下究竟可以保存多久。
在液氮下操作的時候,吳迪可以完全徒手,這是歷經無數次練習後才擁有的自信。
如果將新鮮的雞肉放入液氮,不到一分鐘就會變成石頭般的硬塊。
吳迪笑道,她也曾有過小的凍傷,開始時不會疼,但是把手從液氮中拿出來之後就會特別疼,手部會出現一個小水泡,跟燙傷的感覺十分相似。
吳迪有很多朋友和親戚會來她所在的生殖中心做試管嬰兒。
2013年春,吳迪還在北京一家醫院的生殖中心。
她的表姐和表姐夫前來做試管嬰兒,表姐的卵巢功能低下,取卵時只獲得了三枚卵,而表姐夫的精子質量不佳。
吳迪為他們進行了單精注射。
隨後,表姐移植了兩枚胚胎,僅一枚著床,冬天生下一個女孩。
在孩子10個月大時,吳迪再次與外甥女相見。
從一個顯微鏡下才能看到的胚胎,到一個活潑可愛的孩子,吳迪作為這段神秘旅程的引導者,見證過無數這樣的奇蹟,已然習以為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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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年前種下的「好孕」
試管嬰兒技術自出現以來,全世界都在關注其發展。
1978年6月25日,全球第一位試管嬰兒路易斯·布朗在英國歐姆罕區綜合醫院出生,出生時重約2.6kg。
在此之前,她的父母長達九年試圖自然產子,但母親卻因為輸卵管阻塞而無法懷孕。
已結婚生子的路易斯·布朗(左)和同為試管嬰兒的妹妹娜塔莉·布朗(右),娜塔莉·布朗是世界上第一個自然產子的試管嬰兒。
路易斯·布朗在人工干預下出生,沒有人知道她的未來,她的一舉一動都在全球目光之中。
2004年,26歲的路易斯·布朗與夜店保鏢結婚。
隨後,她分別於2006年、2013年自然懷孕產下兩子。
「但他們未必需要這種關注」,吳迪表示,路易斯·布朗本人就在英國的生殖中心工作,中國的第一個試管嬰兒鄭萌珠也是如此。
時刻被關注著,對於她們本身也是一種壓力。
試管嬰兒本人如果時刻把自己代入這種身份當中,是非常累的。
「病人還是不願意(接受採訪)」,掛掉電話,吳迪目前所在的深圳武警醫院生殖中心的主任鄧偉芬搖搖頭,很遺憾地告訴深晚記者。
電話的另一頭是一位來深圳打工的外地患者,她在2016年生下醫院胚胎冷凍時間最長的「時光嬰兒」。
這位患者因雙側輸卵管阻塞而不孕不育,與路易斯·布朗的母親一樣。
鄧偉芬稱,前來醫院做試管嬰兒的夫妻當中,70%是輸卵管阻塞。
2007年11月,患者來深圳武警醫院取卵25個,獲得鮮胚12個,移植了兩個,其中一個著床,生下了一個女兒。
剩下10個胚胎被玻璃化冷凍保存。
2016年1月1日,全面二孩政策正式實施。
患者再次來到深圳,繳清了10年間的冷凍保存費用。
醫院為她植入兩枚胚胎,僅一枚著床,她生下了一個健康的男孩。
為了保險起見,剩下的7個胚胎,病人堅持繼續冷凍,等孩子健康長大,再行銷毀。
鄧偉芬說,一切算是因禍得福。
10年前的這位患者30歲,胚胎質量較好。
10年後,40歲的患者即使能自然懷孕,小孩的染色體突變率和流產率很高。
二胎政策開放之後,原本不孕不育的夫妻因為在10年前冷凍胚胎,保存了生育能力,反而能生下比正常高齡產婦更為健康的孩子。
鄧偉芬也能理解患者的心理,早年患者不願意讓自己的親朋好友知道這些,孩子漸漸大了,她身為媽媽,更擔心小孩被歧視。
同是醫生、曾為患者的周東蘭也認為,中國的傳統是傳宗接代,生育上有問題的一方會比較有壓力,如果是男性則更忌諱面向大眾,會覺得自己低人一等,孩子也不如自然生產的。
胚胎學家吳迪對於通過試管嬰兒技術出生的孩子並不覺得特別,卻也無法斷言試管嬰兒的未來。
但她說,一個更加包容和開放的心態會讓現在更好。
她望向窗外,生殖中心正對著公交車站,馬路上車流不息。
整棟三層的生殖中心正面是玻璃幕牆,一樓是全透明的,裡面的長椅上坐著一對對等待挂號或問診的夫妻。
他們背對著車流,一動不動。
這裡就像一個小小的玻璃城堡,維繫著他們最後的希望。
正門口的電子螢幕上,不斷重複滾動著一句話:「祝您好孕!」
(應受訪者要求,部分受訪者為化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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來源|深圳晚報綜合(實習記者 何安茹/文 深圳晚報記者 黃銘/圖)
編輯|賈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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