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佩津× 廖瞇|獻給家人的書寫是為了繼續前行的接近與告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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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期聊聊天邀請分別曾以母親、弟弟為書寫對象的作家江佩津與廖瞇,分享曾經嘗試觸碰、理解並梳開的自剖過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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獻給家人的書寫是為了繼續前行的接近與告解
┃江佩津×廖瞇┃
江佩津(右) 作家。
高雄人,曾任人物組採訪記者書寫社會故事,北漂多年,與母親維持著以冷凍包裹、交換日記聯繫情感的彆扭關係。
去年出版散文《卸殼:給母親的道歉信》,以冷靜口吻寫下離鄉、工傷意外、自殺遺族的自身經歷。
個性爽朗豁達,談話間不時自嘲:「啊太早起了啦,我又在亂講話。
」
廖瞇(左) 作家。
寫詩也寫散文,待過高雄也待過臺北,目前移居臺東鹿野,在有里長樂音廣播的小鎮生活,主力寫作偶爾教學,養了隻叫Migu的狗。
去年出版《滌這個不正常的人》,寫下與人稱繭居族、高敏感、強迫症的弟弟的對話記錄。
試著直視所謂「不正常的人」的內在心理,與家庭所遇困境。
原生家庭,像人一生無法截斷的細線,隨著距離近遠而若隱若現,卻不曾消失。
以家人為題書寫,一行行文字背後,是與自己再親近不過的真實。
寫下家人同時寫下自身,那些被仔細端詳的過往,糾結、矛盾和探問,都成為存在的證明。
本期聊聊天邀請分別曾以母親、弟弟為書寫對象的作家江佩津與廖瞇,分享曾經嘗試觸碰、理解並梳開的自剖過程。
日=小日子/佩=江佩津/瞇=廖瞇
日:分享與家人過去互動印象最深的一段。
瞇:其實最深刻這件事,好像一直在發生。
我最初書寫的原因是想了解我弟,儘管他目前生活看起來跟原本沒有相差太多,但他跟爸媽的關係卻似乎改變了,有次我爸跟我弟一起看棒球,聊到開心的時候我弟甚至抱了他,我爸覺得我弟對他那種視而不見的態度有一點改變了。
雖然不確定跟我寫下這本書有沒有關係,但確實是事件發生後,令我印象深刻的一段。
佩:前陣子我換手機,發現LINE的對話都沒有備份到,那一瞬間我有點shock,代表我和我媽的所有記錄都消失了。
但我還有保留她的手機跟號碼,就趕快開她的手機,挑了某天心情比較平靜讀了那些過往對話,有一段是當時我帶她去日本,雖然旅程中我們一直吵架,回來後她還是傳了訊息,說謝謝我帶她去玩,她會再把這次出去的心得寫信跟我說,後來她忘了、我也忘了,所以她還欠我一封信,但總有一天會再遇到的,到時候再聽她抱怨吧。
日:是否曾逃避面對母親、弟弟與自己的關係,其中糾結的因素是什麼?
佩:那時候逃避陪病吧,母親生病到底該不該回去陪伴,社會傳統會期待一個女兒要去照顧母親,但同時我又意識到彼此已經分開生活十幾年,有各自的習性。
這件事讓我認知到關係的轉換,我可能有些恐懼,不想承認我的母親已經不需要我。
離家很久的人好像都會有這種焦慮,想回去和家人一起生活,可是他們已經有自己的生活圈了,這是件很讓人難以面對的現實。
啊我們對談真是有夠沉重的耶。
瞇:在寫《滌》之前,我逃避面對我弟的狀況已經很久了,他就是靜靜在那裡,你知道有那件事但不確定可以做些什麼。
我確實想接近我弟,但我個性並不會主動關心別人,有時他剛好沒跟我說話,我反而鬆一口氣,是很矛盾的心態。
我常在想,假設他不是所謂的繭居族,我跟他的不聯絡就不像是逃避,但因為如今不是,而我也真的有在逃避些什麼。
日:挖掘過往時是否意外發現過去不曾理解家人的一面,或與自己疊合的部分?
瞇:我弟是蠻自我的人,他最常放在嘴邊的話就是:「人都是為了自己。
」出版後某次我跟他提到要做有聲書,他的反應跟我想像完全不一樣。
他說:「我一個這麼不喜歡被注意的人,怎麼會想要被寫?」我反問為什麼他不一開始就告訴我,他的說法是,因為已經寫了,他讀了也覺得很好,綜合評估下他認為出版比較好。
這是我很不認識他的一面,聽起來是在替我想,我沒想過他可能會為了成全別人,做一件他並非百分之百同意的事。
我們在本質上很接近,只是他選擇不社會化、我選擇某種程度社會化。
遇到這些事情的時候,我會想解決困難而不是僅反應那個不舒服。
佩:對我來講挖掘的部分,實在有點挖太深了。
我去整理我媽的遺物,找到一些我出生前她的照片,發現原來我的母親也曾是個少女,長得很正,但也明顯看得出有些煩惱,可能那時她就有許多想做卻無法做、重男輕女的觀念影響著她。
我們搬過很多次家,可是她選擇留下那一本相簿,或許那是她最想被記住的年歲和容貌。
這是一個重新認識她的過程,透過她留下的東西。
要接受是自己讓母親的人生變得不一樣,這件事是有點挑戰的,有時候會覺得,我更熟悉的是那個母親還沒成為母親的那個人。
我從小到大都有意識地逃避跟她過一樣的人生,她也會跟我說,不要過得跟她一樣,但最後我也發現,沒必要抵抗這些事情,終究會有相似的習慣和待人處事。
日:那是否也同時揭開了某部分的自身?
佩:自我身分的揭露我自己蠻焦慮的。
畢竟我一直用自己的名字在創作或撰寫採訪,也會擔心別人眼中的我,會對我抱有其他想法,但這其實也沒什麼好隱瞞,沒必要去否定自己過去的人生。
與其說這件事情需要隱藏,我更希望它被拿出來談論,可能我是理組的,好比DNA要被複製之前,需要有個東西牽上去,我就是卡著引發後續化學反應的那個存在。
不敢說是揭開全部的自身,但那是我選擇、我願意讓這世界看到的樣子,儘管看起來很不堪。
我花了一段時間調整這件事,同時也去挑戰,就算我曾經遇過這些事情,我也不需要大家小心翼翼地對待我。
嗯,我偏難搞啦。
瞇:把自己攤出來對我來說,好像沒有太大問題。
總覺得讀到的人都離我很遠,就算有人跟我談論這些事,我也覺得那僅是當下,我剛好屬於說出來沒關係的那一類型。
我剛開始沒有太多掙扎,因為還不確定這東西之後會被看,沒有被別人讀到的壓力,就是一直把東西丟出來。
出版後才真的意識到,以前不曉得書寫跟真實之間的距離,是不容易處理的,假設我在寫之前就知道,我不確定還會不會寫下。
佩:我重看《滌》的時候有個地方很戳到我,就是妳有給妳媽看,然後她說寫錯了,其實我媽以前也會這樣,可是這本書是我媽過世後寫的,我想說完了怎麼辦,沒人幫我校稿了,會有這種遺憾。
瞇:那假設是母親還在世的時候寫,妳會拿給她看嗎?
佩:以前我寫的部落格她都會去讀,彼此有這個默契,文字一直是我們情感溝通的一個媒介,我跟她其實不常講話,最常做的真的是寫信,紙本信到後來用通訊軟體,我不確定好壞,自己知道其實很愛對方,只能用這麼彆扭的方式表達。
但不管她在或不在,我不會後悔以前沒有多講些話、多做些什麼,因為我知道就算拉回那個時刻的自己,我也是做不到的。
日:兩位作品中都提及家族成員是社會相對弱勢,描繪這樣的身分是否有不同視角或感觸?
瞇:我在寫我弟的時候,雖然他剛好是名詞定義上的繭居族,但我並不是在書寫繭居族。
比較有趣的是寫完之後,聽到有些人和我提到自己的家人也有類似狀態,那個瞬間觸角反而擴大了,本來是單一個體,後來它才像從一棵樹變成一片林。
佩:我那時候是很難想像新聞常見的議題,比方說工傷、債務甚至是自殺遺族等等,這些電視上看到的事情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,我的做法是,直接去當記者。
抱著某種自我實現的私心,去做這類型的報導,報導做完、採訪完也好好說完他們的故事後,我知道這些事是有辦法的,它終究會走到一個結局的,那我應該來處理我家裡的問題了,該面對身上的故事了,我是從外圍慢慢往自己的內在世界進去。
瞇:聽起來我們的狀態剛好是反過來的,而且妳似乎也想透過書寫去親身處理這些議題?
佩:算是某種被生產力綁架的個性吧,大家讀完會悲傷或感慨,但我希望還可以讓他們從中得到些什麼。
以前我習慣用六百字講完一個人的人生,現在得花六萬字形容一個自身的狀態,我就覺得,好吧那我希望有些收穫或結果,對我來講怎麼把這個東西建構起來,反而是我後來在學習的,不然其實一篇部落格就可以解釋完我這本書了。
(笑)
以前看過這些議題,後來會有點生氣大家會簡化這些人的背景,他們只是許多數字裡面其中一個,但其實它的發生對一個人來說,就是一輩子,是很漫長的過程。
我某種程度上抱持著,不希望這件事那麼簡單地被訴說、有點憤怒不滿,把這些東西帶到書寫裡面。
日:本身有寫日記或寫信的習慣嗎?
瞇:有需要整理思緒的時候,我就會寫下來,比較類似雜記,寫信也多半是有需要才寫。
有次我跟我媽面對面談的時候,衝突比較大,沒辦法繼續講下去,回到臺東我再回想衝突當下某個不理解的點,用email把我的心得寫成信,也告訴她從那次對話中我感受到她想了解我。
她的回信裡也確實說她更了解我的想法、也比較釋懷了,還特別交代下次留多點時間,可以慢慢講,不用急著回去。
我發現我跟我媽或我弟的對話,都比較是面對面的,雖然我會跟我媽寫信交代生活瑣事,她大多也只會回「讀到了,回來再說。
」跟我弟則完全沒有書信往來,他不喜歡寫下任何會被留下的東西。
佩:因為我記性很差,我傾向這個東西寫下就可以忘記,所以寫日記對我是功能性的,為了記得某些事物或方便自己收拾再往前。
有時也會透過日記跟自己對話,定期檢視自己有沒有不平衡的地方,因為以前沒有處理情緒的習慣,就默默讓它過去了。
現在才意識到當你有了創傷,去注意自己是一件很重要的事,所以會透過日記去校正。
我為了處理母親的事情,送出非常多求援的訊息,當時有個朋友在美國閉關,是literally宗教的閉關喔,整整三年不使用任何電子產品的那種。
我回到高雄就寫信給他,從在醫院就開始寫,直到我媽過世,想得到一些支持。
某天我還在處理喪事,起床就被一組美國號碼的簡訊吵醒,原來是那個朋友緊急請別人傳訊過來,他給了我很多建議,用盡他最大的努力來回應我,那是很特別的體驗。
瞇:我想到當時寫信給心理學老師宋文里尋求幫助,收到回應也很驚訝。
有種覺得,為什麼一個人會為另外一個人花那麼多時間的感觸。
佩:我覺得書信能得到回應是件很重要的事,跟電話差異很大,因為電話撥出的結果就是接或不接,但書信在寄出之前,有時是抱持一種即便對方不回也沒關係的決心,所以當能收到些回應時,那會是一種,很難形容的美好。
日:若須寫信分別交給過去(當下面對家人情況)與現在的自己,您可能會寫些什麼?
瞇:我寫東西給自己都很當下,所以想不太到要寫給過去的自己什麼,未來的自己也是,從來沒想到要這麼做,如果是給現在的自己,那就是⋯⋯(深思一會兒),請更活在當下吧。
(笑)
佩:這真的超難,以前流行過寫信給十年後的自己,高中寫的後來還真的有打開過,但看了會覺得,在寫什麼啊?滿頭黑人問號。
其實我覺得每個時期的自己都是完全不一樣的人,會想像有很多個自己存在,若真有什麼想說的話,那也就只是來自另一個人的建議而已,可能不管用,過去的自己就算讀了信也只是看看,畢竟那不是當下的自己所在意,或能夠感受到的事物。
啊,可能會跟以前的自己說:「請記得買台積電。
」我開玩笑的啦。
以前到現在寫信,會重複寫給自己的是「這一切一定會結束。
」再讓你感到不舒服、再困難的狀況,總有一天都會,無論是生命的結束或事件告一段落,所以如果要跟以前或現在的自己說,我會說這句話。
知道它會結束,那不如好好過好,沒有必要往回看啦,就是接受它。
些回應時,那會是一種,很難形容的美好。
日:透過寫下家人您嘗試找回的是什麼?
瞇:我比較不是找回,而是去問,問那些不了解的東西。
剛開始的重點並不是寫下家人,而是寫下遇到的困難,只是剛好這個對象是家人,想要做的就是去接近這個困難,去接近也梳理那個我原本看不見的東西,過程中也會看到更多新的。
佩:對我來講是,承認這件事情發生過。
在沒寫之前我可以假裝這件事不存在,寫下就是承認了,承認它是構成我的一部分,是個痕跡也是地圖。
未來會有很多做決定的時刻,但很多時候其實來自過去所經歷的而帶來的影響。
我就是在承認、提醒自己因為有了這些事,不必太意外自己的選擇或任何情緒的發生,它是我存在的證據。
●
文 許馨仁攝 KrisKang
日:用過最不好意思的網名、筆名或即時通、MSN名稱。
瞇:自己用過的沒有不好意思耶,但小時候班上男同學叫我廖峻,只因為我姓廖,就是那個廖峻澎澎,一個年代久遠的節目。
佩:我一直都用一樣的名字,這也很困擾。
因為我國中有寫過同人文,寫過哈利波特跟馬份的BL文,沒想到十幾年過去還真的有人來問我是不是當年那個Penny,我就what?我的老天,這些東西拜託不要記得好嗎。
日:人生中收過最荒謬或最不好意思的書信?
瞇:(皺眉)好像沒有。
日:比方說小紙條之類的呀?
瞇:小指頭?沒有吧!
日:小紙條!!
瞇:喔喔我想說好恐怖,書信還好但我不喜歡別人送花,拿在手上真的覺得,這一大把我要怎麼辦啊⋯⋯。
佩:我以前有收到分手後寫來十幾封信,抄了五月天的歌詞,但當然要好好收著,想以後跟子孫炫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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