醫砭 - 中醫笈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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夫所謂淺近者,如傷風則防風、荊芥,感寒則蘇葉、蔥頭,咳嗽則蘇子、杏仁,傷食則山楂、神麯,傷暑則香薷、廣藿,瘧疾則柴胡湯加減,痢疾則黃芩湯加減,婦人則四物湯加減, ...
序
無棣張柳吟先生,邃於醫學,與余交最深,曩於天台道上草《霍亂論》稿,乃先生鑑定者。
繼又為余編次甲辰治案,題曰《仁術志》,而序以待梓。
別後寄示手訂洄溪《慎疾芻言》一冊,且云芻言者,謙詞也。
際此醫學荒蕪之日,非此書無以砭俗尚之錮習,宜易其名曰《醫砭》。
昔徐氏嘗著《醫貫砭》,專砭崇信《醫貫》之病;吾名此書為《醫砭》,則醫之通病胥砭。
醫而受砭則病去,醫必病去,而後可以去人之病;醫而不受砭,則病錮,醫之病錮,而謂能去人之病,不已傎乎!不知吾子以為何如?余讀而韙之,頃至宜黃攜示楊素園大令,嘆曰:洵時師之藥石也,何可久秘帳中耶?爰附管窺付諸梨棗,惟我同志,幸毋諱病而拒砭,庶期共濟生民於壽域,是作者暨先生之厚望焉。
道光三十年庚戌春二月杭州王士雄書於貴溪舟次
徐靈胎先生傳
乾隆二十五年,文華殿大學士蔣文恪公患病,天子訪海內名醫,大司寇秦公首薦吳江徐靈胎。
天子召入都,命視蔣公疾,先生奏疾不可治。
上嘉其樸誠,欲留在京師效力,先生乞歸田裡,上許之。
後二十年,上以中貴人有疾,再召入都。
先生已七十九歲,自知衰矣,未必生還,乃率其子爔載楄柎以行,果至都三日而卒。
天子惋惜之,賜帑金,命爔扶櫬以歸。
嗚呼!先生以吳下一諸生,兩蒙聖天子蒲輪之徵,巡撫司道到門速駕,聞者皆驚且羨,以為希世之榮。
余,舊史官也,與先生有撫塵之好,急思採其奇方異術,奮筆書之,以垂醫鑑而活蒼生,倉猝不可得。
今秋訪爔於吳江,得其自述紀略,又訪諸吳人之能道先生者,為之立傳。
傳曰:先生名大椿,字靈胎,晚自號洄溪老人。
家本望族,祖釚,康熙十八年鴻詞科翰林,纂修《明史》。
先生有異稟,聰強過人,凡星經、地誌、九宮、音律,以至舞刀奪槊、勾卒嬴越之法,靡不宣究,而尤長於醫。
每視人疾,穿穴膏肓,能呼肺腑與之作語。
其用藥也,神施鬼設,斬關奪隘,如周亞夫之軍從天而下,諸岐黃家目憆心駭,帖帖懾服而卒莫測其所以然。
蘆墟迮耕石臥病六日,不食不言,目炯炯直視。
先生曰:此陰陽相搏證也。
先投一劑,須臾目瞑能言,再飲以湯,竟躍然起。
唶曰:余病危時,有紅黑二人纏繞作祟,忽見黑人為雷震死,頃之紅人又為白虎銜去,是何祥也?先生笑曰:雷震者,余所投附子霹靂散也;白虎者,余所投天生白虎湯也。
迮驚以為神。
張雨村兒生無皮,見者欲嘔,將棄之。
先生命以糯米作粉糝其體,裹以絹,埋之土中,出其頭,飲以乳,兩晝夜而皮生。
任氏婦患風痹,兩股如針刺,先生命作厚褥,遣強有力老嫗抱持之,戒曰:任其顛撲叫號,不許放鬆,以汗出為度。
如其言,勿藥而愈。
商人汪令聞十年不御內,忽氣喘頭汗,徹夜不眠,先生曰:此亢陽也,服參過多之故。
命與婦人一交而愈。
有拳師某,與人角伎,當胸受傷,氣絕口閉,先生命覆臥之,奮拳擊其尻三下,遂吐黑血數升而愈。
其他如沈文愨公未遇時,診脈而知其必貴,熊季輝強壯時,握臂而知其必亡,皆所謂視於無形,聽於無聲者,其機警靈速皆此類也。
先生長身廣顙,音聲如鐘,白鬚偉然,一望而知為奇男子。
少時留心經濟之學,於東南水利尤所洞悉。
雍正二年,當事大開塘河,估深六尺,傍塘岸起土。
先生爭之曰:誤矣!開太深則費重,淤泥易積,傍岸泥崩,則塘易倒。
大府是之,改縮淺短,離塘岸一丈八尺起土,工省費而塘以保全。
乾隆二十七年,江浙大水,蘇撫莊公欲開震澤七十二港,以泄太湖下流,先生又爭之曰:誤矣!震澤七十二港,非太湖之下流也。
惟近城十餘港,乃入江故道,此真下流所當開浚者。
其餘五十餘港,長二百餘里,兩岸室廬墳墓以萬計,如欲大開,費既重而傷民實多,且恐湖泥倒灌,旋開旋塞,此乃民間自浚之河,非當官應辦之河也。
莊公以其言入奏,天子是之,遂賦工屬役,民不擾而工已竣。
先生隱於洄溪,矮屋百椽,有畫眉泉,小橋流水,松竹鋪紛,登樓則太湖奇峰鱗羅布列,如兒孫拱侍狀。
先生嘯傲其間,人望之,疑真人之在天際也,所著有《難經經釋》、《醫學源流》等書,凡六種。
其中鈲𨴗利弊、剖析經絡,將古今醫書存其是,指其非,久行於世。
子爔,字榆村,儻䓪有父風,能活人濟物,以世其家。
孫垣,乙卯舉人,以詩受業隨園門下。
贊曰:《記》稱德成而先,藝成而後。
似乎德重而藝輕,不知藝也者,德之精華也。
德之不存,藝於何有?人但見先生藝精伎絕,而不知其平素之事親孝,與人忠,葬枯粟乏,造修輿梁,見義必為,是據於德而後遊於藝也,宜其得心應手,驅遣鬼神。
嗚呼!豈偶然哉?猶記丙戌秋,余左臂忽短縮不能伸,諸醫莫效,乃拖舟直詣洄溪,旁無介紹,惴惴然疑先生之未必我見也。
不料名紙一投,蒙奓門延請,握手如舊相識,具雞黍為歡,清談竟日,贈丹藥一丸而別。
故人李蒪溪迎而笑曰:有是哉!子之幸也。
使他人來此一見,費黃金十笏矣。
其為世所欽重如此。
先生好古,不喜時文,與余平素意合,故採其嘲學究俳歌一曲,載《詩話》中,以警世云。
錢塘袁枚撰
張按:迮耕石所服二方,先投者附子霹靂散,繼飲者當是白虎湯,文中作天生白虎湯,恐有傳訛。
蓋天生白虎湯乃西瓜之別名,如果以西瓜汁為治,當云再灌以西瓜汁,不當云再飲以湯。
識此以質博雅君子。
原引
余弱冠時,家多疾病,先世所藏醫書頗多,因隨時翻閱,不過欲稍識方藥而已。
循習漸久,乃上追《靈》、《素》根源,下沿漢唐支派,如是者十餘年,乃注《難經》,又十餘年而注《本草》,又十餘年,而作《醫學源流論》,又五年而著《傷寒類方》,五十年中批閱之書,約千餘卷,泛覽之書,約萬餘卷,每過幾時必悔從前疏漏,蓋學以年進也。
乃世之醫者,全廢古書,隨心自造,以致人多枉死,目擊心傷。
數年前,曾作《芻言》一冊,欲以醒世而鮮克聽從。
竊思生長聖朝,毫無益於此世,而半生辛苦,雖有著述幾種,皆統談醫學,無驚心動魄之語,足令人豁然開悟。
因復嘔心控骨,即《芻言》原本,更加痛快剖悉,實因悲憫填胸,不能自已,願覽者諒其苦心,虛懷體察。
以之治人,則敬慎可以寡過;以之治己,則明哲可以保身。
冀遇信從之有人,庶綿斯道於一線。
乾隆丁亥秋七月巧日洄溪徐靈胎識
張按:徐氏所注《本草》及《醫學源流論》、《傷寒類方》、《蘭臺軌範》,俱蒙御賜入《四庫全書》。
補劑
學問之道,必由淺入深,從未有淺近不知而專求怪僻者。
況醫法一誤,必致傷生害命,尤不可不慎也。
夫所謂淺近者,如傷風則防風、荊芥,感寒則蘇葉、蔥頭,咳嗽則蘇子、杏仁,傷食則山楂、神麯,傷暑則香薷、廣藿,瘧疾則柴胡湯加減,痢疾則黃芩湯加減,婦人則四物湯加減,小兒則異功散加減,此皆歷聖相傳之定法,千古不能易也。
至於危險疑難之證,則非此等藥所能愈,必博考群方,深明經絡,實指此病何名,古人以何方主治,而隨症加減。
今則以古聖之法為卑鄙不足道,又不能指出病名,惟以陽虛、陰虛、肝氣、腎弱等套語概之,專用溫補,以致外邪入里,馴至不救。
間有稍馴謹之人,起病時仍用切近之藥一二劑,未即有效,即轉而改用溫補。
不思病之中人,愈必有漸,不可因無速效而即換方也。
況所服之方,或未盡善,不思即於前方損益萬妥,而遽求變法,又不肯先用輕淡之劑探測病情,專取性雄力厚之品,大反前轍,必至害不旋踵,總由胸無定見之故。
當思人之有病,不外風寒暑濕燥火為外因,喜怒憂思悲驚恐為內因,此十三因,試問何因是當補者?大凡人非老死即病死,其無病而虛死者千不得一,況病去則虛者亦生,病留則實者亦死,若果元氣欲脫,雖浸其身於參附之中,亦何所用?乃謬舉《內經》曰:邪之所湊,其氣必虛。
氣虛固當補矣,所湊之邪不當去耶?蓋邪氣補住,則永不復出,重則即死,輕則遷延變病,或有幸而愈者,乃病輕而元氣漸復,非藥之功也。
余少時見問疾者,聞醫家已用補藥,則相慶病者已愈,今則病勢方張,正群然議進參、附、熟地,豈不可駭。
其始也,醫者先以虛脫嚇人,而後以補藥媚人,浙江則六味、八味湯加人參、麥冬等藥,江南則理中湯加附、桂、熟地、鹿茸、臍帶等藥,於是人人習聞,以為我等不怕病死,只怕虛死,所以服補而死,猶恨補之不早,補之不重,並自恨服人參無力以致不救,醫者虛脫之言,真有先見之明,毫無疑悔。
若服他藥而死,則親戚朋友,群詬病家之重財不重命,死者亦目不能瞑,醫者之罪,竟不勝誅矣。
所以病人向醫者述病,必自謂極虛,而旁人代為述病,亦共指為極虛,惟恐醫者稍用攻削之劑以致不起,或有稍識病之醫,即欲對證擬方,迫於此等危言,亦戰戰兢兢,擇至補之藥以順其意,既可取容,更可免謗,勢使然也。
此風之起,不過三十餘年,今則更甚,不知何時而可挽回也。
張按:所列傷風、暑瘧、婦人、小兒淺近之法,原為輕淺之證,舉其大略如此,非謂凡此諸證,不論何因,有無夾雜,悉以此法可為枕秘也。
醫學不若是之易,讀者毋以詞害志,觀後論暑各條可見。
至於瘧疾,《素問》既分六經,又分藏府,並不泥定少陽一經。
故沈綠芊云:今人治瘧,必用柴胡湯,若非此湯,即不足以為治者,故致展轉淹滯,變生不測,竟能殞命,則知瘧本非死證,惟概以柴胡治瘧者殺之也。
夫柴胡為少陽表藥,若其瘧果發於少陽,而以柴胡治之,無不立愈。
若系他經用之,則必令他經之邪展轉而入少陽,遷延以斃,乃既死猶曰柴胡為治瘧主藥,吾開手即用之,不知其何以死,病家亦以柴胡治瘧而竟不效,真其命之當死也,彼此昏迷,不得一悟,良可浩嘆。
又按:浙江之六味、八味湯,此風至今不息,又惟紹興為尤盛,蓋格守景岳,不啻齊人知管仲也。
山陰之下方橋有陳姓世醫,頗著盛名,求診者踵相接,而一脈相傳,不問何病,僅此二方出入。
乙未夏,余僕鄭九,幾為所殺。
然其門如市,數世不衰,人情畏虛,補死無怨,真誅心之論也。
雄按:小柴胡湯柴、半各八兩,以今准之,各得六錢另八釐,參、草、芩、姜各三兩,准今各得二錢二分八釐,大棗十二枚,以水一斗二升,准今則八合零四杪,煮至減半,去滓再煎至減半。
夫煎而又煎,僅取四分之一,其湯之濃郁甘柔可知矣。
喻氏謂和劑,取其各藥氣味之相和。
余謂和者,取其氣緩味厚,斯為補正托邪之用,故惟風寒正瘧,可以按法而投,則參、甘、薑、棗補胃滋營,半夏利其樞,柴、芩解其熱,病無有不愈矣。
即今人於瘧發之先,飽啖羊肉酒飯,亦能取效。
因風寒自表而受,胃府空虛,仍能安穀,譬諸邊釁,可以發糧帑而命將也。
若溫熱暑濕之時瘧,邪自口鼻而受,病從里發,肺胃之氣窒塞,先以痞悶惡谷,譬諸內患,必須清宮禁而搜伏也。
病形雖似,證因迥殊,苟不辨別,而執小柴胡湯以為治,則參、甘、薑、棗之溫補,壅塞助邪,必致液涸神昏,即不用全方而專以柴胡治瘧,亦惟時邪不重而外挾風寒者,始可見功,尤必隨證之佐使得宜,庶無他變,此倪涵初之三方,所以愈病者稀而加病者多也。
不但此也,每見粗工治瘧,不究病因,輒以薑棗湯飲之,因而貽誤者不少,羊肉亦然。
凡屬時邪化瘧,雖愈亦勿遽食,蓋傷寒有五,瘧亦有五,不過重輕之別耳。
傷寒惟感寒即痛者為正傷寒,乃寒邪由表而受,治宜溫散,尤必佐以甘草、薑、棗之類,俾助中氣以托邪外出,亦杜外邪而不使內入,倘邪在半表半裡之界,或所感邪氣較輕,不為傷寒而為正瘧者,其脈必弦,並以小柴胡湯和解為主方。
設冬傷於寒而不即病,則為春溫夏熱之證,其較輕者,則為溫瘧、瘴瘧,軒岐、仲景皆有明訓,何嘗概以小柴胡湯治之耶?若感受風溫、濕溫熱之氣者,重則為時感,輕則為時瘧。
今世溫熱多而傷寒少,故瘧亦時瘧多而正瘧少。
溫熱暑濕,既不可以正傷寒法治之,時瘧豈可以正瘧法治之哉?其間二日而作者,正瘧有之,時瘧亦有之,名曰三陰瘧者,乃邪犯三陰之經也,不可誤以為必是陰寒之證也。
醫者不知五氣皆能為瘧,顢頇施治,罕切病情。
故世人患瘧多有變證,或至纏綿歲月,以致俗人有瘧無正治,疑為鬼祟等說。
惟葉氏精於溫熱暑濕諸感,故其治瘧也,一以貫之。
余師其意,治瘧鮮難愈之證。
曩陳仰山封翁詢余曰:君何治瘧之神乎?殆別有秘授耶?余謂何秘之有,第不惑於悠悠之謬論,而辨其為風溫,為濕溫,為暑熱,為伏邪者,仍以時感法清其源耳。
然溫瘧、暑瘧,雖宜涼解,尤當辨其邪之在氣在營也。
繆氏善治暑瘧,而用當歸、牛膝、鱉甲、首烏等血分藥於陽明證中,亦屬非法。
若濕溫為瘧,與暑邪挾濕之瘧,其濕邪尚未全從熱化者,用藥極要斟酌,而時瘧之外,更有瘀血、頑痰、腳氣、肝火、營衛不足、陽維為病等證,皆有寒熱如瘧之象,最宜諦審。
拙案中諸治略備,不辭饒舌,附贅其概於此,願司命者少加垂意,慎毋囿於小柴胡之死法,而統治四時五氣之活瘧,則幸甚矣。
又按:病去則虛者亦生,病留則實者亦死,真千古名言。
蓋人者氣以成形耳,法天行健,原無一息之停,惟五氣外侵,或七情內擾,氣機窒塞,疾病乃生,故雖在極虛之人,既病即為虛中有實,總宜按證而施宣通消解之法,一味蠻補,愈閡氣機,重者即危,輕者成錮。
奈醫家目不識病,開口言虛,病者畏死貪生,樂於從補,是以貧人無力服藥,得盡其天年者多,若富貴人之死於溫補,則十居其七八也。
迷而不悟,覆轍相尋,誠如徐氏所言,讀此可為痛哭。
又按:崔氏八味丸用桂,治腳氣上入,少腹不仁,乃溫化下焦寒濕之劑也。
用桂枝者,《金匱》名腎氣丸,治虛勞腰痛,少腹拘急,小便不利,及婦人轉脬不得溺。
又云:短氣有微飲,服此使從小便去。
三證雖殊,其為溫通腎氣以行水,則一也,重用地黃之駕馭者,庶寒濕水飲之邪去而真陰不傷耳。
後賢廣其義,以治關門不開,聚水成腫,得其旨矣。
其下焦有濕熱者,則去附、桂為六味丸,甚則加知、柏,然皆與上、中之病無涉也,且並非主治諸虛,人人可服之藥,用者審之。
又《金匱》云:男子消渴,小便反多,以飲一斗,小便亦一斗,腎氣丸主之。
後人遂謂消渴有寒證,且引《內經》「心移寒於肺為肺消,飲一溲二者死不治」以為口實,而極言專主清涼之謬,舉世惑之,莫敢掉罄,惟南海何西池曰:此雖亦名消渴,而實非消渴,《金匱》所言,乃因其人命門火衰,不能蒸動腎水,與脾胃中谷氣以上達於肺,故上焦失潤而渴,其所飲之水,未經火化,直下膀胱,故飲一溲一,其味不咸。
腎氣丸以壯其命門之火,如釜底加薪,則水穀之氣上騰,蒸為潤澤也。
然此證止因水不上滋而渴,非如盛火之焚灼,則其渴不甚,飲亦必不多。
其謂飲一斗溲一斗者,乃合計之詞,非言每飲輒一斗也,其與熱證之大渴引飲不止者,安得無殊耶?且腎熱則小便如膏,腎寒則小便清白,又自有辨也。
至《內經》所言心火衰微,反為水冷金寒之化,不特所飲之水無氣以化,且並身中之津液,亦無氣提攝,相併下趨而成飲一溲二之證,則肺氣之消索已甚,尚何大渴大飲之有?似皆不當名以消渴,致後人涇渭不分,動手溫補,熱證逢之,不死何待?此守真、戴人所為大聲疾呼,而痛詆其非也。
余謂此辨最為精切,故於《醫砭》中錄出以為後人矩矱。
第世人喜服溫補,不獨吾浙為然,如江西文物之邦,人才蔚起,惟於醫學,則鄙陋尤甚,喻嘉言是其土著,書反不行,專奉薛新甫、趙養葵二家為圭指,不拘病證,凡方中無附、桂、鹿茸、薑、萸、故紙等味者,人皆不肯沾唇,是以建昌郡城有專售附子一物之行。
此說向聞之吉安宋渭川鹺尹,初尚疑其言之過實也,今至撫州,目擊信然。
因謂宜黃邑侯楊素園曰:君既精於醫而官於此,正可力挽頹風,登民壽域。
楊侯蹙頞云:非不為也,是不能也。
梔子黃芩,畏之如虎,石膏知母,視之若砒,相習成風,牢不可破,既不能導之以政,又不可齊之以刑,官其如彼何哉?而此間頗有著述,無非薛、趙二氏之唾餘,且謂黑錫丹可以久服,其議論大率類此,所以溫熱病,從未聞有一人得生者,余謂此則喻氏不能辭其責也。
《寓意草》醫案,冠絕古今,而《金鑑》病少陰傷寒於春月,治法絲絲入扣,允為仲聖真傳。
奈嘉言誤指為溫,立言偶失,其書雖不行於其鄉,而此一大錯,竟成鐵鑄,諒鄉人必熟聞之矣。
黃紫垣明府云:吾鄉以附子為必用之常品者,良由水土之氣較寒耳。
余曰不然,界接粵閩,冬無霜雪,花皆早放,草木蕃滋,地氣較江浙尤暖,其慣服熱藥,死而無悔者,正徐氏所謂死後人必冷也。
素園聞之捧腹。
用藥
醫道起於神農之著本草,以一藥治一病,但一病有數證。
(統名為病,如瘧痢之類分名為證,如瘧而嘔吐頭疼,痢而寒熱脹痛之類。
)後之聖人,取藥之對證者合幾味而成方,故治病必先有藥而後有方,方成之後,再審其配合之法。
與古何方相似,則云以某方加減,並非醫者先有一六味、八味、理中等湯橫於胸中,而硬派人服之也。
至其辨證用藥之法,如有人風寒痰食合而成病,必審其風居幾分,寒居幾分,痰食居幾分,而藥則隨其邪之多寡以為增減。
或一方不能兼治,則先治其最急者,所以無一味虛設之藥,無一分不斟酌之分兩也。
況醫之為道,全在自考,如服我之藥而病情不減,或反增重,則必深自痛懲,廣求必效之法而後已,則學問自能日進。
若不論何病,總以幾味溫補投之,愈則以為己功,死則以為病本不治,毫無轉計,此則誤盡天下而終身不自知也。
又其所名成方者,用柴胡一味,即名柴胡湯,用大黃一味,即名承氣湯,於古人制方之義,全然不知,隨其口之所指而已。
其醫案,則襲幾句陰陽虛實、五行生剋籠統套語,以為用溫補之地。
而文人學士,又最易欺,見有陰陽五行等說,即以為有本之學,深信不疑,其人亦自詡為得醫學之捷徑,將千古聖人窮思極想,所制對症之方數千首,皆不必問而已稱名醫矣。
夫醫者欲道之行,相習成風,猶無足怪,獨是閒居涉獵之人,亦俱蹈襲此等謬說,與醫者同聲合氣,親知家有病,即往幫助醫者,用危言拿住本家,使之不得不用溫補貴重之藥以明關切,因而致死,死則以為用此等藥,原未嘗云病者服之必效,不過如此門第之家,於理不該服價賤之藥耳。
若已生疾,又有人亦以此法斃之,真屬可憫。
數十年前亦有涉獵醫學者,頗能辨別藥性,博覽經方,今乃相率而入於魔道,其始起於趙養葵、張景岳輩,全不知古聖制方之義,私心自用,著書成家,彼亦不知流弊至於此極也,我知天心仁愛,其轉移必不久矣。
張按:洄溪之《醫貫砭》,陳修園之《新方八陣砭》,醫者不可不讀也。
雄按:葉香岩《景岳發揮》,近已梓行,尤有功於醫學之書也。
中風
中風,北人多屬寒,宜散寒;南人多屬火,宜清火;而祛風消痰,則南北盡同。
古方自仲景侯氏黑散、風引湯而外,則續命湯為主方。
續命湯共有數首,不外驅風,其隨症加減,皆有精義,從未有純用溫熱滋補,不放風寒痰火一毫外出,以致重病必死,輕病則使之不死不生,惟日服人參以破其家而戀其命,最可傷也。
又有稍變其說者,用地黃飲子以為得陰陽兼補之法,亦大謬也,此方乃治少陰氣厥不至,舌瘖足痿,名曰痱證,乃純虛無邪,有似中風,與風寒痰火之中風正相反,劉河間之書可考也。
乃以此方治有邪之中風,其害相等。
余每年見中風之證,不下數十人,遵古治法,十愈八九,服溫補之藥者,百無一愈,未甚服補藥者,尚可挽回,其不能全愈,或真不治者,不過十之一二耳。
奈何一患此證,遂甘心永為廢人,旁人亦視為必不起之證,醫者亦惟令多服重價之藥,使之直得一死,而可無遺憾,豈不怪哉!願天下之中風者,斷勿以可愈之身,自投於必死之地也。
張按:類中風雖無風邪外襲,必有虛風內鼓,或兼痰火,苟無脫象,切不可純用溫補也。
咳嗽
咳嗽由於風寒入肺,肺為嬌藏,一味誤投,即能受害,若用熟地、麥冬、萸肉、五味等滋膩酸斂之品補住外邪,必至咯血、失音、喉癬、肛癰、喘急、寒熱,近者半年,遠者三年,無有不死,蓋其服此等藥之日,即其絕命之日也。
間有見機而停藥者,或能多延歲月,我見以千計,故今之吐血而成癆者,大半皆因咳嗽而誤服補藥所致也。
或云五味子乃仲景治嗽必用之藥,不知古方之用五味,必合乾薑,一散一收,以治寒嗽之證,非治風火之嗽也,況加以熟地、麥冬,則受禍尤烈。
又嗽藥中多有桔梗,桔梗升提,甘桔湯中用之,以載甘草上行,治少陰之喉痛,與治嗽宜清降之法者非宜,苟誤服之,往往令人氣逆痰升,不得著枕。
凡用藥當深知其性,而屢試屢驗,方可對病施治,無容冒昧也。
張按:亦有咳嗽屬於陰虛肺燥者,誤投溫散,劫其津液,必成勞損,即此論之對面也,醫者臨證,可不詳審其病情哉?
吐血
五十年前吐血者絕少,今則年多一年,其證本皆可愈,而多不治者,藥誤之也。
蓋血證因傷風咳嗽而起者十之七八,因虛勞傷損而起者十之一二,乃醫者概以熟地、人參、麥冬、五味等滋補酸斂之藥,將風火痰瘀俱收拾肺管,令其咳嗽不止,元氣震動,津液化痰,不死何待!凡風寒補住,必成癆瘵,無人不知,今竟無一人知之矣。
蓋吐血而嗽者,當清肺降氣,略進補陰之品;其不嗽者,乃喉中之絡破,故血從絡出,並不必服藥,其甚者,只取補絡之藥以填損處,自可除根,即不服藥,亦能自愈,歷試不爽。
乃病者進以不服藥之說,則雖或面從,背後必非笑隨之,進以熟地、麥冬、人參、五味等藥,則甘心就死,前者死矣,後者復然,豈非命乎?
張按:血之吐也,證因匪一,溫涼補瀉,隨病而施,豈可但補其虛而不究其病耶?
中暑
暑字之名義,與寒字相反,乃天行熱毒之病也。
其證脈微少氣,煩渴燥熱,甚則手足反冷。
若其人汗出不止,用人參白虎湯主之。
如或身熱腹痛,脹滿嘔吐,瀉痢厥冷,則名熱霍亂,人參斷不可用,當用香薷飲、藿香正氣散主之,皆治暑之正法也。
若《傷寒論》中,又有寒霍亂一證,此乃寒邪入陰,用理中湯主之,此治寒霍亂之法也,與暑熱之霍亂,絕不相干。
乃後之醫書,於熱霍亂門中,附入寒霍亂一方,名大順散,用肉桂、乾薑,即理中湯之變法,其方下亦註明治夏月傷冷飲之證,其說甚明。
乃昏昧之人,耳聞有此方,竟以之治暑熱之霍亂以示奇異,其死也宛轉呼號,唇焦目裂,七竅見血,熱歸於內,則手足反冷而脈微欲絕,所謂熱深厥亦深也。
(手足冷謂之厥,厥者逆也。
)乃病者、醫者不知此理,以為服熱藥而更冷,其為陰證無疑,故目睹其慘死而無所悔,以後復治他人,熱藥更加重矣,與治暑熱痢者之用四逆湯,其害正同,舉世盡以為必當如此,雖言不信也。
雄按:南海何西池《醫碥》云:丹溪謂夏月炎暑盛行,人身內外皆熱,其說甚的。
乃張景岳謂夏月伏陰,人身外熱內寒;冬月伏陽,人身外寒內熱,以夏至陰生,地上熱而井水寒,冬至陽生,地上寒而井水溫為證。
其說似是而非,乃知有天時而不知有地理者也。
人身之氣,與天地通,固從天時而變,亦隨地勢而移,既有東西南北之殊,豈無上下高深之別?人之身,固在地上也,非在地中也。
設夏時而身處井中,則不特內寒,即外亦寒矣,尚得如其說謂外熱內寒耶?然則置身地上,不特外熱,即內亦熱,自可反觀而見矣。
試觀浮瓜沉李,咽水飲冰,未嘗畏冷,其情可見,冬月能如是乎?或曰夏月汗多則亡陽,陽亡則陰生於內,謂之伏陰非乎?曰:夏月汗多,是人皆然,豈皆亡陽耶?不過虛其津液耳。
津液虛即陰虛,陰虛則陽愈熾,觀小便之短赤可知,不滋金水而補火土,吾見其惑也。
曰:古人於暑證多用熱藥何耶?曰:此因證轉虛寒乃然,不可一概混施也。
(雄按:清涼太過而轉虛寒者有之,或本非暑證而誤用清涼,或因避暑而貪涼飲冷過度,反病寒證,或其人素稟陰臟而患沉寒錮冷之疾,皆宜投以熱劑,第不可錯認面目,謂為治暑也。
)然則夏月陽氣外泄,冬月陽氣內藏亦非歟?曰:陽外泄則汗出而內涸,故清潤之品為宜,(雄按:仲聖謂奪液為無陽,正是此義,治當救液,喻氏論之詳矣。
)氣內斂則化水而陰充,故溫熱之劑可任,觀夏月渴而小便短赤,冬不渴而小便清長,則陽外泄之內非冷,陽內藏之中非熱,更可見矣。
(雄按:洄溪嘗云,如有暑邪,姜斷不可用,雖與芩、連並行,亦不可也,況附、桂乎?)
又按:德清徐悔堂《聽雨軒雜紀》云:乾隆壬申,余同里馮在田館於楓橋蔡輔宜所,夏日輔宜自外歸,一蹶不起,氣息奄然,因以重金急延薛生白治之。
薛至則輔宜口目悉閉,六脈皆沉,少妾泣於旁,親朋議後事。
診畢,曰虛厥也,不必書方,且以獨參湯灌之,遽拱手上輿而別。
眾相顧莫敢決,參不可用,眾以二論相反,又相顧莫敢決。
在田曰:余雖不諳醫理,然聞服參不效,則病為參錮,他藥不可挽矣,盍再延一醫以決之?有符姓者,常熟人,設醫肆於楓橋,因邀之入視。
符曰:系中暑也,當服清散之劑,參不可用,眾以二論相反,又相顧莫敢決。
在田曰:吾聞六一散能祛暑邪,盍先試之?皆以為然。
即以葦管灌之,果漸蘇,符又投以解暑之劑,病即霍然。
夫薛氏,昭代之良醫也,望見少妾之泣,誤以中暑為虛脫,幾傷其生。
古云智人千慮,必有一失,此類是也。
臨證者其可恃聰明而不加細審哉?紀文達公云:盧霽漁編修患寒疾,誤延讀《景岳全書》者投人參立卒,是不但暑病當慎也。
痢疾
痢有數種,誤治則生死立判。
凡脾氣不實,飲食不化,晝夜無度,無紅白積者,此為脾瀉,其方不一,當隨證施治。
若傷寒傳入陰經,下利清穀,脈微厥冷,此為純陰之危證,非參、附、乾薑不治,患此者絕少。
若夫夏秋之月,暑邪入腑,膿血無度,此名滯下,全屬暑熱之毒,蒸腸爛胃,與陰寒之利,判若水火,仲景以黃芩湯為主,而因證加減,此千古不易之法。
今乃以暑毒熱痢,俱用附、桂、薑、茸,始則目赤舌焦,號痛欲絕,其色或變如豆汁,或如敗肝,熱深厥深,手足逆冷,不知其為熱厥,反信為真寒,益加薑、附,以至胃爛腸裂,哀號宛轉,如受炮烙之刑而死,我見甚多,惟有對之流涕。
更有用六味湯及參、耆等補藥者,於久痢虛乏之人,或有幸中,若邪氣未清,非成錮疾,即至不救。
蓋治痢之方甚多,博考古書,自能窮其變化,何得以不入痢症之藥,每投必誤也。
張按:瀉利多寒,亦有熱證,滯下屬暑,間有虛證,浪投溫補,傷人必多。
陰證
六淫之邪,不但暑燥火固屬乎熱,即風寒濕亦變為熱。
經云:熱病者,皆傷寒之類也。
又云:人之傷於寒也,則為病熱。
故外感,總以散熱為治,惟直中陰經之傷寒,必現脈緊便青,畏寒倦臥,不喜飲,舌無胎,種種寒象,當用溫散,此千不得一者也。
何近日之醫,舉天下寒熱雜感病勢稍重者,皆指為陰證,即用參、附、薑、桂,服後而熱更甚,並不疑為熱藥之故,即用熟地、麥冬等以為補陰配陽之法,竟忘其為外感矣。
要知陰證無發熱之理,間有寒極似陽而外現熱證者,其內證必現種種寒象,然亦當驅散其寒,如麻黃附子細辛湯之類,亦並無補寒之法也。
乃以溫熱之邪,硬派作陰證,而全用溫補,真千古之奇聞也。
又有以夢泄房勞之後,而得外感者為陰證,更屬笑談。
夫邪果入陰經,即無房勞等事,亦屬陰證;如邪不入陰經,則自有本證治法,與陰何干?若云外邪乘虛入腎,則尤當急驅腎中之邪,豈可留邪爍腎?又有用熱藥之後,其熱勢益增,忽轉而改用大寒,乃是以藥試病矣。
要知一病有一病之方,豈無對病和平之藥,乃始投之火,即轉而投之水,何也?然其死也,病家不咎熱藥之誤,而咎寒藥之誤,何也?蓋人之死也必漸冷,服熱藥而反冷,則信以為非藥之故;若服寒藥而冷,則明明以藥使之冷矣。
故熱藥之殺人不覺,而寒藥之殺人顯然,所以醫者寧可用補用熱,雖死而猶可免咎也。
雄按:何報之云:凡病非寒則熱,非實則虛,第五志過動,既能生火,外感之邪,悉皆化火,是寒熱虛實,無不有火。
然則病多屬火,河間、丹溪之言,豈不信哉?而張景岳輩不達其旨,竭力詆讕,並滯下、消渴、吞酸、蟲疳等證,明明屬熱者,亦概目之為非火,且反謂之為寒,真菽麥不辨者矣。
或云上世人所稟厚實,可任寒涼,晚近人所稟薄弱,止宜溫補,謬也。
丹溪去景岳不過二百餘年,如果稟賦強弱,相懸如是,將數千百年之後,人皆變為陰鬼乎?一笑。
又葉氏《景岳發揮》云:今醫每言龍雷之火,得太陽一照,火自消靡。
此言甚悖。
龍雷之起,正當天令炎熱盛暑酷烈之時,未見天寒地凍凜冽祁寒而龍雷作者,則知仍因陽亢,而非熱藥所能治矣。
蓋陽為火,陰為水,水衰陽無所附而浮於上者,宜滋補真陰,則孤陽下附。
若可用熱藥者,乃仲景所謂戴陽、格陽二證,是內真寒而外假熱,陰極似陽,仍是寒證,故用熱藥,此處務要講究明白。
魏玉橫則曰:內真寒而外假熱,諸家嘗論之矣;至內真熱而外假寒,論及者罕矣。
《醫碥》又云:桂、附引火歸原,此為下寒上熱者言之。
若水涸火炎之證,上下皆熱,不知用此引火,引歸何處?今日醫者動用桂、附,輒云引火歸元,殺人如麻,可嘆也。
(雄)謂:更有熱壅於上,氣不下行而兩足如冰,面赤煩渴,儼似下寒上熱之戴陽、格陽者,皆不可認為陰證,而用熱藥使其漸冷,以圖殺人不覺之巧也。
老人
能長年者,必有獨盛之處,陽獨盛者當補其陰,陰獨盛者當益其陽。
然陰盛者十之一二,陽盛者十之八九。
而陽之太盛者,不獨當補陰,並宜清火以保其陰,故老人無不頭熱,耳聾,面赤,便燥,現種種陽證。
乃醫者為老人立方,不論有病無病,總以補陽為主,熱盛生風,必生類中等病,是召疾也。
若偶有風寒痰濕等因,尤當急逐其邪。
蓋老年氣血不甚流利,豈堪補住其邪,以與氣血為難?故治老人之有外感者,總與壯年一例,或實見其有虛弱之處,則用輕淡之品而量為補托,若無病而調養,則當審其陰陽之偏勝而損益使平。
蓋千年之木,往往自焚,陰盡火炎,萬物盡然也。
故治老人者,斷勿用辛熱之藥竭其陰氣,助其亢陽,使之面紅目赤,氣塞痰壅,脈洪膚燥,當耆艾之年而加之焚如之慘也。
張按:此論鑿然中理,洵發前人之未發也。
婦人
婦人懷孕,胞中一點真陽日吸母血以養,故陽日旺而陰日衰。
凡半產滑胎,皆火盛陰衰,不能全其形體故也。
近人有胎前宜涼之說,頗為近理。
至於產後,則陰血盡脫,孤陽獨立,臟腑如焚,經脈如沸,故仲景專以養血消瘀為主,而石膏、竹茹亦不禁用。
余每遵之,無不立效。
乃近人造為產後宜溫之邪說,以薑、桂為主藥。
夫果陰陽俱脫,脈遲畏寒,血水淋漓,面青舌白,薑、桂亦有用時。
乃血乾火燥,純現熱證,亦用熱藥,則經枯脈絕,頃刻而斃,我見以百計。
更有惡露未淨,身熱氣塞,煩躁不寐,心煩腹痛,皆由敗血為患,亦用薑、桂助其火而堅其瘀,重則即死,輕則變成褥勞,世之所謂女科名家,一例如此。
蓋胎產乃天地生育之機,絕少死證,其死皆藥誤也。
造為此等邪說者,九死不足以蔽其辜。
又胎產藥中,不用生地而用熟地,亦全失用藥之理,不可不思也。
張按:產後宜溫之邪說,不知創自何人,舉世惑之,遂不察其病體之寒熱,並不分其時令之冬夏,殺人如麻,從無悔悟。
在病者如飛蛾撲火,初不知身死油中,而醫者如一盲引眾盲,亦不知為覆轍也。
彼此夢夢,可不哀哉!
小兒
小兒之疾,熱與痰二端而已。
蓋純陽之體,日抱懷中,衣服加暖,又襁褓之類,皆用火烘,內外俱熱,熱則生風,風火相煽,乳食不歇,則必生痰,痰得火煉,則堅如膠漆,而乳仍不斷,則新舊之痰日積,必至脹悶啼哭,又強之食乳以其止啼,從此胸高氣塞,目瞪手搐,即指為驚風,其實非驚,乃飽脹欲死耳。
此時告其父母令減衣停乳,則必大慍,謂虛羸若此,反令其凍餒,無不唾罵。
醫者亦不明此理,非用剛燥之藥,即用參、耆滋補,至痰結氣凝之後,則無可救療,余見極多。
教之適其寒溫,停其乳食,以清米飲養其胃氣,稍用消痰順氣之藥調之,能聽從者,十愈八九,其有不明此理,反目為狂言者,百無一生。
至於痘科,尤屬怪誕。
痘為小兒之所必不免,非惡疾也。
當天氣溫和之時,死者絕少,若大寒大暑,其元氣虛而稠密者,間有不治。
其始欲透發,其後欲漿滿,皆賴精血為之。
乃未發以前,即用大黃、石膏數兩,以遏其生髮之機而敗其元氣,既而即用蚯蚓數十,蠐螬數個,及一切大寒大毒之品,如蜈蚣、蠍子、雞頭、豬尾之類,又將地丁、銀花等粗糲之品數兩,煎汁而灌之,增其毒而倒其胃,此等惡物,即令醫者自服之,亦必胃絕腸裂而死,況孩提乎?凡用此等藥者,必豫決此兒死於何日,十不失一,其父母反盛稱其眼力不爽,孰知其即死於彼所用之藥也。
或有元氣充實,幸而不死者,遂以為非此等大藥不能挽回,而人人傳布,奉為神方矣。
更可異者,強壯之年,醫者黃芩、麥芽俱不敢用,以為克伐,孩提之子,則石膏、大黃成兩亂用,毫不顧慮,忍心害理,至此已極,無奈呼天搶地以告人,而人不信也。
又有造為螳螂子之說者,割開頤內,取出血痰,此法起於明末海濱妖婦騙財之法,惟蘇、松二處盛行,割死者甚眾。
蓋小兒有痰火者,吃乳數日,必有一二日頤腫厭食,名曰妒乳,用薄荷、朴硝為末,搽一二次即愈,即不治亦愈。
至所割出之痰塊,或大或小,人因信之,不知頤內空虛之處,人人有此,割則復生,並非病也。
不然何以普天下之小兒,從未有患螳螂子而死者,獨蘇、松有此病耶?此亦一害,故並及之。
張按:張戴人云:余嘗告陳敬之,若小兒病緩急無藥,不如不用庸醫,但以蒸餅湯浸令軟,丸作白丸,紿其妻妾以為真藥,使兒服之以聽天命,最為上藥。
歲丙戌,群兒皆病泄瀉,用藥者多死。
蓋醫者少達濕熱之理,以溫燥行之,故皆死,惟敬之不與藥,用余之言,其兒獨存。
雄謂:此即不服藥為中醫之義。
徐洄溪批葉案,亦有欲停一切醫人之藥之說,良以明醫罕覯也。
而婦女無知,焉知此理?故戴人以蒸餅丸為小兒真藥,蓋取其和中化滯、行水調脾,與百病皆無礙,且可以安婦女之心也。
良工深意,煞費苦心,贅此以告為人父母者。
雄按:葉氏《幼科要略》一卷,洄溪謂其字字金玉,可法可傳。
華岫云刻於《臨證指南》之後。
奈大方家視為幼科之治法,不過附庸於此集,僉不甚留意,即闡發葉氏如俞東扶、吳鞠通、章虛谷輩,亦皆忽略而未之及。
余謂雖為小兒說法,大人豈有他殊?其論春溫、夏暑、秋燥諸條,皆發前人所未發者。
至習幼科之人,謂此書為大方之指南,更不過而問焉,特為表出,學者識之。
《要略》後附鄭望頤所述種痘之法甚詳,洄溪極口讚美,而《醫學源流論》亦云種痘有九善。
奈牟利之徒,膽用時苗,害人不少,並令世人連種痘之法亦不信矣。
(癸卯春,吾杭兒科李某,世醫也,誤購時苗種痘,受害之家不少,《回春錄》醫案中,曾載數條可參。
)更有以水痘痂為苗者,種出之時,痘極稀朗,並無稠密棘手之候,醫者索謝而去,為父母者亦歡然放心矣。
孰知真痘未出,迨時痘流行之歲,天花陡發,病家、醫家皆不預料,往往誤指別證,妄投藥餌,縱不誤治,痘必危險,較彼妄用時苗之罪更浮十倍,反得脫身事外,人不知之,然天地鬼神之鑑察難逃,罰及子孫,噬臍有日。
即如西洋所傳牛痘法,更勝於鼻孔種痘之或有一失。
而近聞趙春山司馬之孫,曾種牛痘於京師,復出天花,是必傳授不真,或奸人假託以罔利,皆不可知,但如此鬼蜮,不僅害人,且令良法見疑於世,尤為罪不容誅也。
外科
治外證始起,欲其不大,將成欲其不痛。
大則傷肌爛膚,腐骨穿筋,難於收口;痛則衝心犯胃,耗血亡津,惡證叢生矣。
故始起之時,最重圍藥,束其根盤,截其餘毒,則頂自高而膿易成;繼則護心托毒治其內,化腐提膿治其外,自然轉危為安。
乃始則不能束毒使小,又無護心定痛之方,惟外用五灰三品,內服附、桂熱毒等藥,必至腐腸爛肉,更輕用刀針,割肉斷筋,以致呼號瞀亂,神散魂飛,宛轉求死,仁人之所不忍見也。
況癰疽用刀太早,最難生肌收口,凡毒藥刀針,只宜施於頑肉老皮,余者自有拔頭呼膿之法,至於惡肉,自有消腐化水之方,故能使患者絕無痛苦,收功速而精神易復。
乃此等良法,一切不問,豈傳授之不真,抑或別有他念也。
更可駭者,瘡瘍之證,最重忌口,一切鮮毒,毫不可犯,無書不載。
乃近人反令病者專服毒物,以為以毒攻毒,夫解毒尚恐無效,豈可反增其毒,種種謬誤,不可殫述。
間有患外證之人,若用安穩治法,全不以為妙,用毒藥刀針者,血肉淋漓,痛死復活,反以為手段高強,佩服深摯而遍處薦引。
因知疾痛生死,皆有定數,非人所能自主,而醫者與病人以苦楚,亦病者有以召之也。
張按:洄溪有《手批外科正宗》、《瘍科選粹》二書,繩愆糾繆,學者宜宗。
雄按:秀水呂慎庵云:先生原引云:批閱之書千餘卷,殆不止此二種,惜其後人秘藏,而不傳於世也。
治法
凡病只服煎藥而愈者,惟外感之證為然,其餘諸證,則必用丸散膏丹、針灸砭鐮、浸洗熨溻、蒸提按摩等法,因病施治。
乃今之醫者既乏資本,又惜功夫,古方不考,手法無傳,寫一通治煎方,其技已畢,而病家不辭遠涉,不惜重聘,亦只求得一煎方,已大滿其願。
古昔聖人窮思極想,製造治病諸法,全不一問,如此而欲愈大證痼疾,無是理也。
所以今人患輕淺之病,猶有服煎藥而愈者,若久病大證,不過遷延歲月,必無愈理也。
故為醫者必廣求治法,以應病者之求,至常用之藥,一時不能即合者,亦當要預為修制以待急用,所謂工欲善其事,必先利其器。
奈何欲施救人之術,而全無救人之具也。
張按:諺云:尋著醫生一帖藥。
近日業醫之人雖多,而治病之法愈少,不過一帖藥之伎倆,即懸壺而為司命,故洄溪批葉案有云:近日醫者之藥一概俱停,天下遂無枉死之人矣。
蓋深慨之也。
製劑
古時權量甚輕,古一兩,今二錢零;古一升,今二合;古一劑,今之三服。
又古之醫者皆自採鮮藥,如生地、半夏之類,其重比干者數倍,或古方雖重,其實無過今之一兩左右者,惟《千金》、《外臺》間有重劑,此乃治強實大證,亦不輕用也。
若宋元以來,每總制一劑,方下必注云每服或三錢或五錢,亦無過一兩外者,此煎劑之法也。
末藥則用一錢匕,丸藥則如桐子大者,十丸加至二三十丸。
試將古方細細考之,有如今日二三兩至七八兩之煎劑乎?皆由醫者不明古制,以為權量與今無異,又自疑為太重,為之說曰:今人氣薄,當略為減輕。
不知已重於古方數倍矣,所以藥價日貴而受害愈速也。
又有方中熟地用三四兩,余藥只用一二錢者,亦從無此輕重懸殊之法。
要知藥氣入胃,不過藉此調和氣血,非藥入口即變為氣血,所以不在多也。
又有病人粒米不入,反用膩膈酸苦腥膻之藥,大碗濃煎灌之,即使中病,尚難運化,況與病相反之藥填塞胃中,即不藥死,亦必灌死,小兒尤甚。
又不論人之貧富,人參總為不祧之品,人情無不貪生,必竭蹶措處,孰知反以此而喪身。
其貧者送終無具,妻子飄零,是殺其身而並破其家也。
吾少時見前輩老醫,必審貧富而後用藥,尤見居心長厚,況是時參價猶賤於今日二十倍,尚如此謹慎,即此等存心,今人已不逮昔人遠矣。
張按:古方權量,惟王樸莊考覈最精。
云:古方自《靈》、《素》至《千金》、《外臺》,所集漢、晉、宋、齊諸名方,凡云一兩者,准今之七分六釐,凡云一升者,准今之六勺七杪。
辨論甚博,詳載唐立三《吳醫匯講》。
又按:先生作《醫學源流論》,謂人參之價十倍於昔,越十年而作是書,參價又增十倍矣。
是以諄囑醫人,用須謹慎。
而數十年銀價日高,參價愈湧,較之先生之所謂貴者,又不覺更貴二十倍矣。
且佳參日罕,偽物日多,稍有人心,慎毋輕用。
又紀文達公《筆記》云:虛證種種不同,而人參之性則專有所主,不通治各證。
以藏府而論,參惟至上焦、中焦,而下焦不至焉。
以營衛而論,參惟至氣分而血分不至焉。
腎肝虛與陰虛而補以參,庸有濟乎?豈但無濟,亢陽不更煎鑠乎?且古方有生參、熟參之分,今採參者得即蒸之,何處得有生參乎?古者參出於上黨,秉中央土氣,故其性溫厚,先入中宮。
今上黨氣竭,惟用遼參,秉東方春氣,故其性發生,先升上部。
即以藥論,亦各有運用之權,醫者審之。
雄按:曩時醫皆備藥,今則醫與藥分,亦可以見世道人心之不古也。
從此用藥者不識藥,而偽藥日多矣。
然藥者治病之物,猶治亂之干戈,故曰:用藥如用兵。
補偏救弊,用貴得宜,量體裁衣,法隨時變,如急病重證,非大劑無以拯其危。
繆氏所謂虜荊非六十萬人不可也。
而熟於世故之徒,輒以無關痛癢之藥,為避濕推干之計,宜乎為史搢臣所訶責矣。
設輕疾緩疴,暨病後之調理,當以小劑徐為疏瀹者,反肆投竣補以邀功,每至藥過病所,誅罰無過,或樞機窒滯,厥疾弗瘳,蓋未明《內經》「食養盡之」之義也。
況肉雖多,聖人猶云不可勝食氣,豈攻病之草木,反可使之勝食氣乎?《古今醫案》載葉天士治朱懷音案云:渠用貴重之藥,必自信為名醫,但多費病家之財,與病毫無干涉,即庸醫也。
及觀徐公之論,則雖用對證之藥,尚須審其貧富,況與病無涉者而可多費其財耶?奈世人樂於溫補,富貴之家,恥服賤藥,若愚人不諳藥性者,惟以價貴為良,賣藥之家,又雌黃其口,輒以善用貴藥者而揄揚之,故無識之徒,但求其術之行,不求其道之明,遂甘為庸醫而不辭,良可慨已。
煎藥服藥法
煎藥之法各殊,有先煎主藥一味,後入余藥者;有先煎眾味,後煎一味者;有用一味煎湯以煎藥者;有先分煎後並煎者;有宜多煎者;(補藥皆然。
)有宜少煎者;(散藥皆然。
)有宜水多者;有宜水少者;有不煎而泡漬者;有煎而露一宿者;有宜用猛火者;有宜用緩火者。
各有妙義,不可移易。
今則不論何藥,惟知猛火多煎,將芳香之氣散盡,僅存濃厚之質,如煎燒酒者將糟久煮,則酒氣全無矣,豈能和營達衛乎?須將古人所定煎法,細細推究而各當其宜,則取效尤捷。
其服藥亦有法,古方一劑必分三服,一日服三次,並有日服三次、夜服三次者。
蓋藥味入口,即行於經絡,驅邪養正,性過即已,豈容間斷?今人則每日服一次,病久藥暫,此一暴十寒之道也。
又有寒熱不得其宜,早暮不合其時,或與飲食相雜,或服藥時即勞動冒風,不惟無益,反能有害。
至於傷寒及外證、痘證,病勢一日屢變,今早用一劑,明晚更用一劑,中間間隔兩晝一夜,經絡已傳,病勢益增矣。
又發散之劑,必暖覆令汗出,使邪從汗散,若不使出汗,則外邪豈能內消,此皆淺易之理,醫家、病家皆所宜知也。
又惡毒之藥不宜輕用,昔神農遍嘗諸藥而成《本草》,故能深知其性。
今之醫者於不常用之藥,亦宜細辨其氣味,方不至於誤用。
若耳聞有此藥,並未一嘗,又不細審古人用法,而輒以大劑灌之,病者服之,苦楚萬狀,並有因此而死者,而已,亦茫然不知其何故。
若能每味親嘗,斷不敢冒昧試人矣,此亦不可不知也。
張按:熊三拔《泰西水法》云:凡諸藥系草木果瓜谷菜諸部具有水性者,皆用新鮮物料,依法蒸餾得水,名之為露,以之為藥,勝諸藥物。
何者?諸藥既干既久,或失本性,如用陳米作酒,酒力無多,(若不堪久藏之物,尤宜蒸露密貯。
)若以諸藥煎為湯飲,味故不全。
間有因煎失其本性者,若作丸散,井其渣滓下之,亦恐未善。
(然峻厲猛烈之品,不得不丸以緩之。
)凡人飲食,蓋有三化,一曰火化,烹煮熟爛;二曰口化,細嚼緩咽;三曰胃化,蒸變傳化。
二化得力,不勞於胃,故食生冷,大嚼急咽,則胃受傷也。
胃化既畢,乃傳於脾,傳脾之物,悉成乳糜,次乃分散達於周身,其上妙者化氣歸筋,其次妙者化血歸脈,用能滋益精髓,長養肌體,調和營衛。
所云妙者,飲食之精華也,故能宣越流通,無處不到,所存糟粕,乃下於大腸焉。
今用丸散,皆干藥合成,精華已耗,又須受變於胃,傳送於脾,所沁入宣布,能有幾何?其餘悉成糟粕下墜而已。
若用諸露,皆是精華,不待胃化脾傳,已成微妙,且蒸餾所得,既於諸物體中最為上分,復得初力,則氣厚勢大焉,不見燒酒之味濃於他酒乎?余謂此說極有理,醫者不可不知,故節錄於此。
而養胃之道,尤當深味焉。
其論汗溺海水等說,及人身說概,皆有可取,學者亦宜參考也。
雄按:凡藥之露一宿服者,取秋露水入藥,以治暑熱也。
緣暑為天之陽邪,露乃天之涼氣,清涼肅降,炎暑潛消,道本自然,勝諸藥石。
月令白露降,天氣始肅,蓋立春以後,地氣漸以上升,夏月之露,不從天降,東坡詩「露珠夜上秋禾根」是也。
云秋禾者,以禾登在秋,而夜上之露,實指夏月地氣升騰,滋養萬物之露也。
無識之人,夏月露藥,豈不可笑!更有以暑為陰邪者,尤悖謬之極矣。
迎醫
疾病為生死相關,一或有誤,追悔無及,故延醫治病,乃以性命相托也,何可不加意慎擇,如無的確可信之人,寧可不服藥以待命。
乃世人獨忽於此,惟以耳為目,不考其實學何如,治效何若,聞人稱說,即延請施治,服藥無效,毫不轉念,甚而日重一日,惟咎已病之難痊,不咎藥者之貽誤。
孰知藥果中病,即不能速愈,必無不見效之理,不但服後奏功,當服時已有可徵者。
如熱病服涼藥,寒病服熱藥之類,聞其氣已馨香可愛,入於口即和順安適。
如不中病之藥,則聞其氣必厭惡,入於腹必懊憹。
《內經》云:臨病人,問所便。
此真訣也。
今人則信任一人,即至死不侮,其故莫解,想必冥冥之中有定數也。
又有與此相反者,偶聽人言,即求一試,藥未盡劑,又易一醫,或一日而請數人,各自立說,茫無主張,此時即有高明之人,豈能違眾力爭,以遭謗忌,亦惟隨人唯諾而已。
要知病之傳變,各有定期,方之更換,各有次第,藥石亂投,終歸不治。
二者事異而害同,惟能不務虛名,專求實效,審察精詳,見機明決,庶幾不以性命為兒戲矣。
張按:治病難,患病不易,故有不服藥為中醫之說也。
秘方
古聖設立方藥專以治病,凡中病而效者即為秘方,並無別有奇藥也。
若無病而服藥,久則必有偏勝之害,或有氣血衰弱藉藥滋補,亦必擇和平純粹之品,審體氣所偏而稍為資助。
如世所謂秘方奇術,大熱大補之劑,乃昔人所造以欺人者。
若其方偶與其人相合,或有小效,終歸大害;其不相合者,無不傷生。
更有一等怪方,乃富貴人賄醫所造者。
余曾遇一貴公子,向余求長生方,余應之曰:公試覓一長生之人示我,我乃能造長生之方,若長生無一人,則天下無長生之方矣,其人有慍色,是時適有老醫在其家,因復向老醫求得之,乃傲余曰:長生方某先生已與我矣,公何獨吝也?余視其方,乃聚天下血肉溫補之藥,故難其製法,使耳目一新者。
余私謂老醫曰:先生之長生方從何傳授?老醫曰:子無見哂,子非入世行道之人耳。
凡富貴之人,何求不得,惟懼不能長生縱欲耳,故每遇名醫,必求此方。
若長生方不知,何以得行其道?我非有意欺彼,其如欲應酬於世,自不得不然耳。
後果得厚酬。
余固知天下所傳秘方,皆此類也。
此即文成五利之餘術,萬勿以為真可以長生也,速死則有之耳。
識此以醒世之求長生而覓秘方者。
張按:《閱微草堂筆記》云:藥所以攻伐疾病,調補氣血,而非所以養生,方士所餌,不過草木金石,草木不能不朽腐,金石不能不消化,彼且不能自存,而謂借其餘氣反長存乎?古詩云:服藥求神仙,多為藥所誤。
昔邱處機語元太祖曰:藥為草,精為髓,去髓添草,譬如囊中貯金,以金易鐵,久之金盡,所有者鐵耳,夫何益哉?即神仙何嘗不死那?蓋生必有死,物理之常,煉氣存神,皆逆而制之者也。
逆制之力不懈,則氣聚而神亦聚,逆制之力或疏,則氣消而神亦消,消則死矣。
至吐納導引之術雖出丹經,而非丹經所能盡,其分刌節度,妙極微芒,苟無口訣真傳,但依法運用,如檢譜對奕奕必敗,如拘方治病病必殆。
緩急先後稍一失調,或結為癰疽,或滯為拘攣,甚或精氣瞀亂,神不歸舍,遂成癲癇。
楊雨亭言勞山深處,有人兀坐木石間,身已與木石同色矣。
然呼吸不絕,目炯炯尚能視,此嬰兒煉成而閉不能出者也。
不死不活,亦何貴於修道,反不如鬼之逍遙矣。
大抵仙有仙骨,非藥石所能換,仙有仙緣,非情好所能結。
苟不知此而妄思沖舉,因而致害者不一,此人亦其明鑑也。
或曰:以刃破其頂,當尸解去,然則成仙須受一刃之刑矣,人亦何樂而慕之耶?若容成、彭祖之術,尤為邪道,不得法者,禍不旋踵,真得法者,亦僅使人壯盛,壯盛之極,必有決裂橫潰之患。
譬如悖理聚財,非不驟富,而斷無終享之理也。
門人王廷詔言,有一道士精此術,後遭雷殛。
而妄人謂可求仙,不亦傎哉!
雄按:大熱大補之藥服而傷生者,指不勝屈,其初有小效終歸大害,而尚可為之挽救者,余案中所載多矣。
惟沈琴癡患類中,廣餌熱補,漸致四肢拘攣,口不能言,但飲食如故,是痰火風邪盡補入絡也,呻吟床蓐者七載,遍治不效而亡。
張越欽茂才室,體極陰虧,醫者謂陽能生陰,輒與熱補,遂至肉脫形消,四肢痿廢,是養筋之營液盡爍也,不能下榻者已數年矣。
姑舉一二以為後人鑑之。
詭誕
醫藥為人命所關,較他事尤宜敬慎,今乃眩奇立異,竟視為兒戲矣。
其創始之人,不過欲駭愚人之耳目,繼而互相效尤,竟以為行道之捷徑,而病家則以為名醫異人之處在此,將古人精思妙法,反全然不考,其弊何所底止,今略舉數端於下。
人中黃(腸胃熱毒偶有用,入丸散者。
今入煎藥,則是以糞汁灌入而倒其胃矣。
)、人中白(飛淨入末藥,若煎服,是以溺汁灌入矣。
)、鹿茸、糜茸(俱入丸藥,外證、痘證偶入煎藥。
又古方以治血寒久痢,今人以治熱毒時痢,腐腸而死。
河車臍帶補腎丸藥偶用,今入煎藥,腥穢不堪。
又臍帶必用數條,肆中以羊腸、龜腸代之。
)、蚌水(大寒腸胃,前人有用一二匙治陽明熱毒,今人用一碗、半碗以治小兒,死者八九。
)、蚯蚓(痘證用一二條酒沖,已屬不典,今用三四十條,大毒大寒,服者多死。
)、蜈蚣、蠐螬(即桑蟲)、蠍子、胡蜂(皆極毒之物,用者多死,間有不死者幸耳)。
石決明(眼科磨光,鹽水煮,入末藥,今亦以此法入一切煎劑,何義?)白螺殼(此收濕糝藥,亦入煎劑,其味何在?雞子黃此少陰不寐引經之藥,今無病不用。
)燕窠、海參、淡菜、鹿筋、醜筋、魚肚、鹿尾(此皆食品,不入藥劑,必須洗浸極淨,加以薑、椒、蔥、酒,方可入口,今與熟地、麥冬、附、桂同煎,則腥臭欲嘔。
)醋炒半夏、醋煅赭石、麻油炒半夏(皆能傷肺,令人聲啞而死。
)橘白、橘內筋、荷葉邊、枇杷核、楂核、扁豆殼(此皆方書所棄,今偏取之以示異。
)更有宜炒者反用生,宜切者反用囫圇,此類不可枚舉。
以上各種,其性之和平者,服之雖無大害,亦有小損。
至諸不常用及腥毒之物,病家皆不能炮製,必致臭穢惡劣,試使立方之人取而自嘗之,亦必伸舌攢眉嘔吐穢逆,入腹之後,必至脹痛瞀亂,求死不得,然後深悔從前服我藥之人,不知如何能耐此苦楚,恨嘗之不早,枉令人受此荼毒也。
抑思人之求治,不過欲全其命耳,若以從未經驗之方,任意試之,服後又不考其人之生死而屢用之,則終身無改悔之日矣。
嗟呼!死者已矣,孰知其父、母、妻、子之悲號慘慼,有令人不忍見者乎?念及此,能不讀書考古,以求萬穩萬全之法者,非人情也。
以上所指,皆近時之弊,若後世此風漸改,必不信世間有如此醫法,反以我言為太過者,豈知並無一語虛妄者乎?又有疑我為專用寒涼攻伐者,不知此乃為誤用溫補者戒,非謂溫補概不可用也。
願世之為醫者真誠敬慎,勿用非法之方,世之求治者明察知幾,勿服誣誕之藥,則兩得之矣。
張按:醫為仁術,仁者,人之心也。
讀此而不知悔悟者,是無人心也,曷可以為醫?
宗傳
一切道術,必有本源,未有目不睹漢、唐以前之書,徒記時尚之藥數種,而可為醫者。
今將學醫必讀之書,並讀法開列於下,果能專心體察,則胸有定見,然後將後世之書,遍觀博覽,自能辨其是非,取其長而去其短矣。
《靈樞經》
此明經絡、臟腑之所以生成,疾病之所由侵犯,針灸家不可不詳考,方脈家略明大義可也。
《素問》
此明受病之源及治病之法,千變萬化,無能出其範圍。
如不能全讀,擇其精要切實者熟記可也。
《傷寒論》
此一切外感之總訣,非獨治傷寒也。
明於此,則六淫之病無不通貫矣。
《金匱》
此一切雜病之祖方,其諸大證,已無不備,能通其理,天下無難治之病矣。
《神農本草》
《神農本草經》止三百二十種,自陶宏景以後,藥味日增,用法益廣,至明李時珍《綱目》而大備。
其書以《本經》為主,而以諸家之說附之,讀者字字考驗,則能知古人制方之妙義,而用之不窮矣。
張按:梁芷林中丞云:《曲禮》曰:醫不三世,不服其藥。
蓋古之醫師,必通於三世之書,一曰《神農本草》,二曰《靈樞針灸》,三曰《素問脈訣》。
《脈訣》可以察證,《針灸》所以去疾,《本草》所以辨藥,非是三者,不可以言醫,註疏甚明。
若必云三世相承,然後可服其藥,將祖父二世行醫,終無服其藥者矣。
俗多誤解,故庸醫之世其家業者頗能溫飽。
噫!此醫學之所以日陋矣。
雄按:家學淵源,繼述無愧,極是難事,醫林中惟張季明一人而已。
《陸氏三世醫驗》一書,楊素園大令謂其學問遞降,亦是定評。
若不學無術,徒藉祖父聲名以溫飽者,更無論矣。
《外臺秘要》
《千金方》
二書彙集唐以前之經方、秘方,及婦科、兒科、外科,無所不備,博大深微,必明乎《靈》、《素》、仲景之書,方能知所審擇,不至氾濫而無所適從矣。
婦科
兒科
婦人除經、帶、胎、產之外,與男子同。
小兒除驚、癇、痧、痘而外,與老壯同。
所以古人並無專科,後人不能通貫醫理,只習經、產、驚、痘等方藥,乃有專科。
若讀前所列之書,則已無所不能,更取後世所著《婦人良方》、《幼幼新書》等參觀可也。
外科
其方亦具《千金》、《外臺》,後世方愈多而法愈備,如《竇氏全書》、《瘍科選粹》,俱可採取。
惟惡毒之藥及輕用刀針,斷宜切戒。
《御纂醫宗金鑑》
源本《靈》、《素》,推崇《傷寒論》、《金匱要略》以為宗旨,後乃博採眾論,嚴其去取,不尚新奇,全無偏執,又無科不備,真能闡明聖學,垂訓後人,足徵聖朝仁民之術無所不周,習醫者即不能全讀古書,只研究此書,足以名世,何乃不此崇信,而反從事於近世杜撰無稽之說耶?
雄按:《本草綱目》,可謂集諸氏之大成矣。
踵之者,有劉若金之《本草述》、倪純字之《本草匯言》,趙恕軒之《綱目拾遺》,尤足以補李氏之闕失,然皆不過貫穿融匯於金元諸名家而已。
惟盧子繇《本草乘雅》,鄒潤安《本經疏證》,力追上古,直溯長沙,抉發精微,推闡盡致,掃盡諸家蕪穢而歸於至當。
學者幸生其後,得讀其書,從此而心惟神悟,深造有得,庶上接神農之一脈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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