錢穆推薦:中國人必讀的9本書- 信報財經月刊hkej.co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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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上所講都是秦朝以前的古書,但我還要講句話,中國的文化傳統里,不僅有孔子、老子,儒家道家,還有佛學。

其原始雖不是中國的,但佛教傳進中國以後,從東漢末年到隋唐, ... 信報網站 登入/註冊 主頁信月推介信月預覽/訂閱 錢穆推薦:中國人必讀的9本書 2016年11月15日 AAA 1/四書:論語 我想舉的第一部書是《論語》。

你若要反對中國文化,那很簡單,第一就該打倒孔家店。

當時立意要打倒孔家店的人,就都在《論語》里找話柄。

如說:「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」,說這是孔子看不起女人。

又如說「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」,說孔子主張愚民政策。

又如「子見南子」,把來編成劇本表演。

拿《論語》里凡可以挑剔出毛病的,都找出來。

至於如《論語》開卷所說「學而時習之,不亦說乎?」有何毛病呢?這就不管了。

至少從漢朝開始,那時中國人就普遍讀《論語》,像如今天的小學教科書。

《論語》、《孝經》、《爾雅》,人人必讀。

《爾雅》是一部字典,現在我們另外有合用的字典,不需要讀《爾雅》。

《孝經》今天也不須讀,已經經過很多人研究,《孝經》並不是孔子講的話。

我想《論語》還應該是我們今天人人必讀的一部書。

倘使要找一部比《論語》更重要,可以用來了解中國文化,又是人人可讀的,我想這不容易。

只有《論語》,照我剛才所講條件,從漢朝起,到我們高呼打倒孔家店時為止,本是人人必讀的,在中國沒有一個讀書人不讀《論語》,已是經歷了兩千年。

我們要了解一些中國文化,我想至少該看看《論語》。

2/四書:孟子既然要讀《論語》,便連帶要讀《孟子》。

講孔子講得最好的,莫過於孟子,宋代以後的中國人常合稱孔孟。

唐朝以前只叫周、孔,不叫孔、孟,這不能說不是中國後代一個大進步。

說周孔,是看重在政治上。

說孔孟,是看重在學術、教育上。

至少從宋朝到現在,一般中國人都拿孔孟並稱,所以我們讀《論語》也該連讀《孟子》。

《論》、《孟》這兩本書我現在舉出為大家該讀之書,讀了《論語》有不懂,再讀《孟子》,容易幫我們懂孔子。

3/四書:大學、中庸既然講到《論語》和《孟子》,又就聯想到《大學》和《中庸》,這在宋代以來合叫做《四書》。

實際上,《大學》、《中庸》只是兩篇文章,收在《小戴禮記》中,不算是兩部獨立的書。

但很早就有人看重這兩篇文章。

到了宋朝,特別是到了朱夫子,就拿《大學》、《論語》、《孟子》、《中庸》,合稱《四書》。

他說《大學》是我們開始第一本該讀的。

中間所講格物、致知、誠意、正心、修身、齊家、治國、平天下,八個大綱領。

把中國學術重要之點全包在內。

使一個初學的人,開始就可知道我們做學問的大規模,有這樣八個綱領。

至於如何來講究這格物、致知、誠意、正心、修身、齊家、治國、平天下這一套,就該進而讀《論語》和《孟子》。

這樣讀過以後,才叫我們讀《中庸》。

《中庸》有些話講得深微奧妙,好像我們今天說太哲學了。

所以朱子說,《四書》的順序,該最後才讀《中庸》。

後來坊間印本書,《大學》、《中庸》的分量都太單薄了,就把這兩本書合訂成一本,於是小孩子跑進學校,就先讀《大學》、《中庸》,再讀《論語》、《孟子》,這就違背了我們提倡讀《四書》的人的原來意見。

可是《四書》認為是我們人人必讀的書,從元朝就開始,到今天已經七百年。

我的想法,我們既然要讀《論語》、《孟子》,兼讀《大學》、《中庸》也省事,而且《大學》、《中庸》這兩篇文章,也是兩千年前已有,中間確也有些很高深的道理。

我們不必把它和《語》、《孟》再拆開,說讀了《語》、《孟》,便不必讀《學》、《庸》,所以我主張還是恢復舊傳統舊習慣,依然讀《四書》,只把讀的方法變動些。

不要在開始進學校識字就讀,我也不主張在學校里正式開這《四書》一門課。

我只希望能在社會上提倡風氣,有了高中程度的人,大家應該看看這《四書》。

尤其重要的,讀《四書》一定該讀朱子的《注》。

提倡《四書》的是朱子,朱子一生,從他開始著作,經歷四十年之久,把他全部精力多半放在為《四書》作《注》這一工作上,因此朱子的《論孟集注》、《學庸章句》可以說是一部非常值得讀的書。

我們中國的大學者,多方面有成就,在社會上有最大影響的,所謂「集大成」的學者,上面是孔子,下面是朱子。

朱子到今天也已八百年,我們不該不看重這個人。

《四書》是兩千年前的書,今天我們不易讀。

我們拿八百年前朱子的注來讀兩千年前的《四書》,這就容易些。

直到今天,還沒有一個人注《四書》能超過了朱子。

所以我希望諸位倘使去讀《論語》、《孟子》、《大學》、《中庸》,一定要仔細看朱子的《注》。

4/不必讀《五經》我再敢直率講一句,倘使我們讀了《四書》,就不必讀《五經》。

當時宋朝人提出這《四書》來,就是要我們把《四書》來替代《五經》。

讀《四書》,即省力又得益多。

至於《五經》,在漢代以來就規定為大學教材的,然而《五經》不易讀。

在漢時,已經講得各家各說,莫衷一是。

朱子也曾在《五經》里下工夫,但他一生,只講了兩部經,一是《詩經》,一是《易經》。

可是他後來說他的工夫浪費了,他讀《詩》、《易》所得,遠不如他讀《四書》所得之多而大。

倘使我們今天還要拿《詩》和《易》來做人人必讀的書,那就有些不識時務。

至於《春秋》,那是孔子自己寫的,但誰能真懂得《春秋》?朱子說,他對《春秋》實在不能懂。

直到今天,也沒有人真能懂。

講《春秋》的,就要根據《左傳》、《榖梁傳》、《公羊傳》,把這《三傳》的講法來講《春秋》,但《三傳》講法又不同。

所以講《春秋》的一向要吵架。

朱子勸他學生們且不要去讀《春秋》,現在人還要來講《春秋》,這是自欺欺人。

誰也不懂得。

又若講禮,《儀禮》十七篇今天社會上哪裏行得通。

而且從唐代韓昌黎起他已說不懂這部書。

從唐到清凡是講禮的,都得是專家之學,不是人人能懂,而且也易起爭辨。

若論《書經》,清代如戴東原,近代如王靜安,都說它難讀難懂。

目前學者,還不見有超出戴、王的,他們如何卻對《書經》能讀能懂。

所以我認為到今天我們還要來提倡讀經,實是大可不必了。

但我也並不是要主張廢止經學,經學可以待大學文科畢業,進入研究院的人來研究。

縱使在大學研究院,也該鄭重其事。

近代能讀古書的大師如梁任公王靜安他們在清華大學研究院作導師,也不曾提倡研究經學。

若要稍通大義則可,要一部一部一字一句來講,要在經學中作專門研究,其事實不易。

王靜安研究龜甲文,講訓詁,講經學。

據說他勸學者略看《儀禮》,因為名物制度有些和研究龜甲文有關。

譬如一個廟,一項祭典,一件衣服,龜甲文中有些字非參考《儀禮》、《尚書》守古經典不可。

一言以蔽之,我並不反對大學研究院有絕頂的高才生,真等經學專家作導師,再來研究《五經》,來一部一部作研究。

可是從宋朝起,一般而論,大家就已不像漢、唐時代以經學為主。

元、明、清三朝的科舉考試,雖也考《五經》,實際上只要第一場《四書》錄取,第二場以下的《五經》只是名義上亦加考試,而錄取標準並不在此。

這三朝來,如《通志堂經解》,《清經解》正、續編,卷帙繁重,真是汗牛充棟,不先理會這些書,又如何來對經學上有更進一步之新發現。

所以我認為我們今天雖要提倡文化復興,似乎可以不必再要人去讀《五經》。

讀通《五經》的是孔子,我們今天讀了孔子的書,也就夠了。

而且經學中也盡有孔子所沒有讀過的,譬如《儀禮》,這是孔子以後的書,孔子一定沒有有讀過。

今天我們要講復興文化,並不是說不許人復古,但古代的東西也該有一選擇。

更要是使人能了解。

近人又認為《五經》雖難懂,翻成語體文便易懂,但先要有人真能懂,才能翻。

若請梁任公、王靜安來翻,他們必然敬謝不敏。

在清朝時代講經學,那時尚有個行市、行情。

一人說錯了,別人來糾正。

今天經學已無行市、行情可言,大家不管了,一個人如此講,別人也無法來批評,你是一個專家,盡你講,沒人作批評。

卻要叫人人來讀你翻的,那太危險了。

所以我想《五經》最好是不讀,我們就讀《四書》吧。

5/老子、莊子但是我要告訴諸位,講中國文化,也不是儒家一家就可代表得盡,還有《莊子》、《老子》道家一派的思想,從秦開始到清也歷兩千載。

我們最多只能說道家思想不是正面的、不是最重要的。

但不能說在中國文化里沒有道家思想之成分。

儒、道兩家思想固有不同,但不能說此兩派思想完全違反如水火冰炭不相容。

我們要構造一所房子,決不是一根木頭能造成的。

我們講文化,也決不是一家思想所能構成。

中國自漢到清,恐怕讀過《莊子》、《老子》書的很多,不曾讀過《莊子》、《老子》書的很少。

如陸德明《經典釋文》中有《莊》、《老》,但無《孟子》。

宋以前不論,宋以後雖則大家讀《四書》,但還是大家都兼看《莊》、《老》。

我想要講中國文化,應該把《孔》、《孟》、《莊》、《老》定為《四書》。

儒、道兩家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是一陰一陽,一正一反,一面子,一夾里。

雖在宋朝以下,所謂《四書》是《大學》、《中庸》、《論語》、《孟子》,可是我們今天是要講中華文化,不是單講儒家思想。

儒家思想是中國文化里一根大梁,但其他支撐此文化架構的,也得要。

所以我主張大家也不妨可以注意讀讀《莊》、《老》。

《老子》只有五千言,其實《論語》也不過一萬多字,《孟子》多了,也不過三萬多字。

今人一動筆,一口氣寫一篇五千一萬三萬字的文章並不太困難,讀《論語》、《老子》、《孟子》三書合共不超過六萬字,這又有什麼困難呀!每天看一份報章,也就五六萬字一氣看下了。

只有《莊子》三十三篇較為麻煩一些。

但我想,我們讀《莊子》,只要讀《內篇》七篇,不讀其《外篇》、《雜篇》也可以,當然喜歡全讀也盡可全讀。

但《內篇》大體是莊子自己寫的,《外篇》、《雜篇》或許也有莊子自己的話,或許更多是莊子的學生及其後學們的話加上去。

《內篇》七篇也不到一萬字上下,讀來很輕鬆。

若我們要讀《莊子》、《老子》的話,大家知道,《老子》有王弼《注》,《莊子》有郭象《注》,但兩部注書實不同。

從王弼到郭象,還有幾十年到一百年,這個時候正是中國大變的時候,等於我們從民國初年到今天,思想、學術、社會上各方面都大變。

所以我們看王弼注的《老子》,也還不太離譜。

至於郭象注《莊子》,文章寫得很好,可是這些話是郭象自己的意見,並不是莊子的原意。

我們若要研究中國思想史,應該有一個郭象的思想在那裏。

他的思想正在他的《莊子》注裏面。

倘使我們喜歡,當然郭象的文章比較容易讀,莊子的文章比較難讀。

但是我們讀了郭象《注》,結果我們認識了郭象的思想而誤會了莊子的思想,那也不好。

因此我想另外介紹一本注《莊子》的書,那是清代末年的王先謙。

他有一部《莊子集解》,這部書商務印書館有賣,篇幅不大。

有兩個好處:一是注得簡單。

莊子是一個哲學家,但他的注不重在哲學,只把《莊子》原文調直一番,加一些字句解釋便是。

第二個好處是他把《莊子》原文分成一章一節,更易讀。

若你讀郭象《注》,讀成玄英《疏》,一篇文章連下去,就較麻煩。

能分章分節去讀便較容易。

《論語》、《孟子》、《老子》都是一章一章的,只有《莊子》是一長篇,所以要難讀些。

也把來分了章,便不難。

若這一章讀不懂,不妨跳過去讀下一章,總有幾章能懂的。

諸位當知,這些都是兩千年前人的書,此刻我們來讀,定不能一字一句都懂,你又不是在個大學開課設講座,來講孔、孟、莊、老。

只求略通大義即得。

縱使大學講座教授,有學生問,這字怎樣講?教授也可說這字現在還無法確定講,雖有幾個講法,我都不認為對,且慢慢放在那裏,不必字字要講究。

大學教授可以這樣,提出博士論文也可以這樣。

寫一本研究《莊子》的書,也可說這裏不能講,講不通。

真講書的人,其實哪本書真能從頭到尾講,每一字都講得清楚明白呢?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。

假讀書的人,會把這些來難你,叫你不敢讀,或者一樣來假讀不真讀。

這些話,並不是我故意來開方便之門,從來讀書人都如此。

能讀通大義,才是真讀書。

或許諸位會問,那麼朱子注《四書》不也是逐字逐句講究嗎?但朱子是個數一數二的大學者,他注《四書》為方便我們普通讀《四書》的人。

我們是普通的讀書人,為要讀書,不為要注書。

而且我們只要普通能讀,不為要人人成學者。

這裏是有絕大分別的。

從前人說讀《六經》,我想現在把《論語》、《孟子》、《大學》、《中庸》、《老子》、《莊子》定為「新六經」,那就易讀,而且得益也多些。

6/六祖壇經以上所講都是秦朝以前的古書,但我還要講句話,中國的文化傳統里,不僅有孔子、老子,儒家道家,還有佛學。

其原始雖不是中國的,但佛教傳進中國以後,從東漢末年到隋唐,佛學在中國社會普遍流行,上自皇帝、宰相,下至一切人等信佛教的多了,實已成為中國文化之一支。

直到今天,我們到處信佛教的人還是不少。

印度佛教經典,幾乎全部翻成了中文,如《大藏經》、《續藏經》,所收真是浩瀚驚人,而且歷代的《高僧傳》,不少具有大智慧、大修養、大氣魄、大力量的人,在社會上引起了大影響,那些十分之九以上都是中國人,你哪能說佛教還不是中國文化的一支呢?這正是中國民族的偉大,把外來文化吸收融化,成為自己文化之一支。

據此推論,將來我們也能把西方文化吸收過來融化了,也像佛教般,也變成為中國文化之又一支,那決不是一件不可想像的事。

而且佛教是講出世的,孔、孟、莊、老都是講入世的,出世、入世兩面尚能講得通,至於我們吸收近代西方文化講民主、講科學,這些都是入世的,哪有在中國會講不通之理?從前中國人講修身、齊家、治國、平天下,講治國平天下怎樣不講經濟?又怎樣不喜歡講民主?我們何必要拿這所房子裏的東西一起全搬出去了,才能拿新的進來。

從前人講佛教,拿佛經一部一部的翻,使中國社會上每個人都能讀,何嘗是先要把中國古書燒掉,抑扔進毛廁去。

今天講西方文化的人,卻不肯把西方書多翻幾本,有人肯翻,卻挑眼說他翻錯了。

翻錯了也不打緊,《金剛經》薄薄一小本,不也翻了七次嗎?不論翻書,連講話也不肯講中國話,必要用英語講,至少遇話中重要字必講英語。

這樣,好像存心不要外國文化能變成中國文化,卻硬要中國捨棄自己一切來接受外國文化,那比起中國古僧人來,真大差勁了。

最了不起的是唐玄奘,他在中國早把各宗派的佛經都研究了,他又親到印度去。

路上千辛萬苦不用提,他從印度回來,也只從事翻譯工作。

他的翻譯和別人不同,他要把中國還沒有翻過來的佛經關於某一部分的全部翻。

他要把全部佛教經典流傳在中國,那種信仰和氣魄也真是偉大。

若使現代中國這一百年乃至五十年來,亦有一個真崇信西洋文化像玄奘般的人來畢生宏揚,要把西方文化傳進中國來,也決不是一件難事。

若使玄奘當時,他因要傳進佛學先來從事打倒孔子、老子,我也怕他會白費了精力,不僅無效果,抑且增糾紛。

隋唐時,佛教里還有許多中國人自創的新宗派,以後認為這些是中國的佛學。

這裏有三大派,天台宗、禪宗、華嚴宗,而最重要的尤其是禪宗。

在唐以後中國社會最流行,幾乎唐以後的佛教,成為禪宗的天下。

我這些話,並不是來提倡佛教,更不是在佛教裏面來提倡禪宗,諸位千萬不要誤會。

或許有信佛教的人在此聽講,不要認為我太偏,我來大力講禪宗,我只說中國唐代以後,中國佛教中最盛行的是禪宗。

這只是一件歷史事實。

因此我要選出唐代禪宗開山的第一部書,那就是《六祖壇經》。

這是在中國第一部用白話文來寫的書。

這書篇幅不大,很易看,也很易懂。

而且我們此刻自然有不少人熱心想把西洋文化傳進中國,那更該一讀此書,其中道理,我不想在此詳細講。

我記得我看《六祖壇經》,第一遍只看了整整一個半天,就看完了,但看得手不忍釋。

那時很年輕,剛過二十歲,那個星期,恰有些小毛病,覺得無聊,隨手翻這本書,我想一個高中學生也就應該能讀這本書的了。

如此一來,我上面舉出的書里,儒、釋、道三教都有了。

也許有人又要問,你為什麼專舉些儒、釋、道三教的書,或說是有關思想方面的書呢?這也有我的理由。

若講歷史,講文學,講其他,不免都是專門之學,要人去做專家。

我只是舉出一些能影響到整個社會人生方面的書,這些書多講些做人道理,使人人懂得,即如何去做一個中國人。

若能人人都像樣做個中國人,自然便是復興中國文化一條最重要的大道。

這是我所以舉此諸書之理由。

這樣我上面舉了六經,此刻加上《六祖壇經》,可以說是「七經」了。

7/近思錄、傳習錄從唐代《六祖壇經》以後,我還想在宋、明兩代的理學家中再舉兩書。

諸位也許又要說,理學家不便是儒家嗎?但我們要知道,宋明兩代的理學家已經受了道家、佛家的影響,他們已能把中國的儒、釋、道三大派融化會通成為後代的「新儒家」。

從歷史來說,宋以後是我們中國一個新時代,若說孔、孟、老、莊是上古,禪宗《六祖壇經》是中古,那宋明理學便是近古,它已和唐以前的中國遠有不同了。

現在我想在宋明理學中再舉出兩部書來:一部是朱子所編的《近思錄》,這書把北宋理學家周濂溪、程明道、程伊川、張橫渠四位的話分類編集。

到清朝江永,把朱子講的話逐條注在《近思錄》之下,於是《近思錄》就等於是五個人講話的一選本。

這樣一來,宋朝理學大體也就在這裏了。

也許有人說我是不是來提倡理學呢?這也不是。

在《近思錄》的第一卷,朱子自己曾說,這一卷不必讀。

為何呢?因這中間講的道理太高深,如講《太極圖》之類,也可說是太哲學了。

既不要人人做一哲學家,因此不必要大家讀。

下面講的只是些做人道理,讀一句有一句之用,讀一卷有一卷之用,適合於一般人讀,不像前面一卷是為專門研究理學的人讀的,所以我們盡可只讀下面的。

我選此書,也不是要人去研究理學,只是盼人注重「做人」,則此書實是有用的。

最後一本是明代王陽明先生的《傳習錄》,這本書也是人人能讀的。

我勸人讀《六祖壇經》,因六祖是一個不識字的人。

當然後來他應識得幾個字,可是他確實不是讀書人。

他也不會自己來寫一本書。

那部《壇經》是他的佛門弟子為他記下,如是的一本書,我說一個高中程度的人應能讀。

至於王陽明自己是一個大學者,但他講的道理,卻說不讀書人也能懂,他的話不一定是講給讀書人聽,不讀書人也能聽。

而且陽明先生的《傳習錄》,和朱子的《近思錄》,恰恰一面是講陸王之學的,一面是講程朱之學。

宋明理學中的兩大派別,我也平等地選在這裏。

教人不分門戶平等來看。

8/結言以上我所舉的書,《論語》、《孟子》、《大學》、《中庸》、《老子》、《莊子》、《六祖壇經》、《近思錄》、《傳習錄》,共九部。

九部書中,有孔、孟,有莊、老,有佛家,有程、朱,有陸、王,種種派別。

我們當知中國文化,本不是一個人一家派所建立的。

諸位讀這九部書,喜歡那一派、喜歡這一派,都可以,而且我舉此九部書,更有一個特別重要的,因此九部書其實都不是一部書,都可以分成一章一節。

諸位果是很忙,沒有工夫的話,上毛廁時也可帶一本,讀上一條也有益,一條是一條。

不必從頭到尾通體去讀。

倘使你遇有閒時,一杯清茶,或者一杯咖啡,躺在藤椅子上,隨便拿一本,或是《近思錄》,或是陽明《傳習錄》,依然可以看上一條、兩條就算了。

究看哪些條,這又隨你高興,像抽籤一樣,抽到哪條就哪條。

或有人說,中國人的思想就是這麼不科學,沒系統、無組織。

但我認為中國思想之偉大處,也就在這地方,不從一部一部的書來專講一個道理。

我們只是一句一個道理、一條一個道理,但那些道理到後卻講得通,全部都通了。

西方人喜歡用一大部書來專講一個道理。

像馬克斯的《資本論》,老實說,我從沒有時間來讀它,其實西方人真能從頭到尾讀它的恐怕也不多,如果馬克斯是一個中國人,他受了中國文化影響,我想只很簡單兩句話就夠了,說你這些資本家太不講人道,賺了這許多錢,也該為你的勞工們想想辦法,讓他們的生活也得改好些。

這就好了。

如此說來,他的話也是天經地義,一些也沒錯。

但西方習慣,定要成為一家的思想,只此一家,別無分出,於是不免要裝頭裝尾,裝出許多話。

於是,歷史的命定論、唯物史觀、階級鬥爭種種理論都裝上。

本是講經濟,講資本主義,後來不曉得講到哪裏去,毛病就出在這些加上的話。

我對西洋哲學,當然是外行。

但我覺得一部書從頭到尾讀完,其實也只幾句話。

但他這幾句話,必須用許多話來證。

中國書中講一句是一句,講兩句是兩句,不用再有證。

只此一句兩句已把他要說的道理說完了。

所以西方哲學,是出乎人生之外的,要放在大學或研究院裏去研究,中國人孔、孟、莊、老所說的話,是只在人生之內的,人人可以讀,人人也能懂。

從這個門進來,可以從那個門出去,隨便哪條路,路路可通。

我們中國人認為有最高價值的書應如此。

我所舉的這九部書,每部書都如此。

可以隨你便挑一段讀,讀了可以隨便放下,你若有所得,所得就在這一條。

如《論語》雲「言忠信,行篤敬,雖蠻貊之邦,行矣。

言不忠信,行不篤敬,雖州里行乎哉!」你若到外國留學去,這段話對你恰好正有用。

我們此刻要講中國文化,孔子思想,卑之毋甚高論,即如「言忠信、行篤敬」六字也有用,難道有此六字,便使你不能留學!必得先打倒孔家店才能留學嗎?若要民主與科學,有此六字亦何害?你到外國,言不忠信,行不篤敬,你在家裏,你到街上,言不忠信,行不篤敬,到底會行不通。

難道你嫌孔子講的思想太簡單?但中國思想的長處就在這簡單上。

我不說外國思想要不得,但和我們確有些不同。

正如一人是網球家,一人是拉小提琴的,你拿打網球的條件來批評拉小提琴,只見短處,不見長處;只有不是,沒有是處。

你總是要我把小提琴丟了,來打網球,那未免太主觀太不近人情。

我們不能盡拿外國的來批評中國,等於不能拿獅子來比老鷹,老鷹在天上,獅子不能上天去。

我這樣講,你說我頑固守舊,那也沒法。

我在小孩時最受影響的有一故事,試講給諸位聽。

那時我在初級小學,那是前清光緒時代,一位教體操的先生,他摸摸我的頭,問我說:「你會讀《三國演義》是嗎?」我說「是的」。

他說:「這書不要讀,開頭就錯了,什麼叫做天下分久必合,合久必分,一治一亂,這都是中國人走錯了路,中國的歷史才這樣。

你看外國,像英國、法國,他們治了還會亂,合了還會分嗎?」那是六十多年前的事。

中國人崇拜西洋,排斥中國自己的那一套心理,前清時代就有,我在小學時那位體操先生就是思想前進早會講這些話。

但現在的英國、法國又是如何呢?我的意思,還是勸諸位且一讀這九部書,也不勸諸位去全部讀,可以一條一條隨便的讀。

讀了一條又一條,其間可以會通。

如讀《論語》這一條,再翻《論語》那一條,這條通了,那條也可通。

讀了王陽明這一條,再讀王陽明那一條,其間也可以通。

甚至九部書全可得會通。

這九部書中,也不一定要全讀,讀八部也可七部也可。

只讀一部也可。

若只讀一部,我勸諸位讀《論語》。

《論語》二十篇,至少有幾篇可以不讀,譬如第十篇《鄉黨》,記孔子平常生活,吃什麼穿什麼,那一篇可以不讀。

最後一篇《堯曰》,不曉得講些什麼,也可不讀,只《堯曰篇》最後一條卻該讀。

如是一來,《論語》二十篇只讀十八篇也好。

十八篇中你不喜歡的,也可不必讀,譬如上面說過「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」,這一條,你說不行,你不讀這條也好。

哪一部書找不出一點毛病,不要把這一點毛病來廢了全書。

你不能說孔子這人根本就不行,當知這只是一種時代風氣,時代過了,那些便只是偏見,很幼穉,很可笑。

《孟子》的文章是好的,《莊子》文章也好,若不能全讀,只讀《內篇》,就《內篇》中分章分段把懂的讀。

其餘各書當然一樣。

我們既不是要考博士,又不是應聘到大學裏去當教授,既為中國人,也該讀幾部從前中國人人人讀的書。

若有人把這幾本書來問你懂不懂,你盡說不懂便好。

你若把書中道理你懂得的講,人家會把西洋人見解和你辯。

那是急切辯不出結果來的。

只要我讀了一遍感覺有興趣,自然會讀第二遍,讀一條感覺有興趣,自然會讀第二條。

讓我再舉一故事。

那時我還不到二十歲,十九歲時,那是民國二年,已在一小學裏教書。

一天病了,有一位朋友同在一校,他說他覺得《論語》里有一條話很好,我問哪一條,他說「子之所慎,齋、戰、疾」一條很好。

他說你此刻生病,正用得着,應該謹慎,小心一點,不要不當一件事,不要大意,可也不要害怕,不要緊張,請個醫生看看,一兩天就會好。

我到今天還記得那一段話。

還覺得《論語》此一條其味無窮,使我更增加讀《論語》的興趣。

你不能說今天是二十世紀,是科學時代,這一條七個字要不得,不能存在了。

其實在《論語》里,直到今天還可以存在的,絕不只這一條七個字。

如「言忠信,行篤敬」,這條能不能存在呢?「子曰:『學而時習之……』」這條能不能存在呢?你若用筆去圈出其能存在的,第一遍至少圈得出二三十條,第二遍可圈出七八十條都不止。

還有一位朋友問我對《論語》最喜歡哪一條,我一時感得奇怪,說我並沒注意喜歡哪一條。

我反問他你喜歡哪一條呢?他說他最喜歡「飯疏食,飲水,曲肱而枕之,樂亦在其中矣。

不義而富且貴。

於我如浮雲」那一條。

那位先生比我還要窮,他喜歡這一條,是有特別會心的。

我仔細再把這一條來讀,我說你講得好。

回想那時,民國初年,在小學裏教書,還能有朋友相討論,此刻是不同了,肯讀《論語》的人更少了。

今天我大膽的提出這九部書,這九部書,可以減,可以加。

有幾部該讀注,有幾部不要注。

從前我曾把王陽明先生的《傳習錄》作一節要本,並不是說某幾條不重要故節了,我只把《傳習錄》里凡引到《大學》、《論語》、《孟子》,引到其他古書的都刪了,我要使一個只懂白話,一本古書也沒有讀過的,讓他去讀這節本,我是這樣節法的。

我想諸位勸別人讀陽明先生的《傳習錄》,他要說他沒有讀過中國古書,好了,凡是裏面引到《論語》、《大學》、《孟子》種種古書的暫且都不要讀,不好嗎!等他讀了有興趣,再去找本《四書》看,自然會把自己領上一條路。

最難的是對中國無興趣,對中國古人古書更無興趣,那就無話可講。

但如此下去,終必對自己也無興趣,對中國人一切無興趣,把中國人的地位全抹殺,中國的前途也真沒有了。

我們今天如何來改造社會轉移風氣,只有從自己心上做起,我最後可以告訴諸位,至少我自己是得了這幾部書的好處,所以我到今天,還能覺得做一中國人也可有光榮。

錢穆:我的人生經驗今天在這講堂里有年青的同學,有中年人,更有老年人;真是一次很有價值、很有意義的盛會。

如按年歲來排,便可分三班;所以講話就比較難。

因為所講如是年青人比較喜歡的,可能年長的不大愛聽;反之亦然。

現在我準備所講將以年長人為主,因為年青人將來還得做大人;但年老了,卻不能復為青年人。

並且年幼的都當敬重年老的,這將好讓將來的青年人也敬重你們。

至於年老的人,都抱着羨慕你們年青人的心情,自然已值得年青人驕傲了。

我今天的講題是「讀書與做人」,實在對年青人也有關。

嬰孩一出世,就是一個人,但還不是我們理想中要做的一個人。

我們也不能因為日漸長大成人了,就認為滿足;人仍該要自己做。

所謂做人,是要做一個理想標準高的人。

這須自年幼時即學做;即使已屆垂暮之年,仍當繼續勉學、努力做。

所謂「學到老,做到老」,做人工夫無止境。

學生在學校讀書,有畢業時期;但做人卻永不畢業——臨終一息尚存,他仍是一人,即仍該做;所以做人須至死才已。

現在講到讀書。

因為只有在書上可以告訴我們如何去做一個有理想高標準的人;諸位在學校讀書,主要就是要學做人;即如做教師的亦然。

固然做教師可當是一職業;但我們千萬不要以為職業僅是為謀生,當知職業也在做人道理中。

做人理當有職業,以此貢獻於社會。

人生不能無職業,這是從古到今皆然的。

但做一職業,並不即是做人之全體,而只是其一部分。

學生在校求學,為的是為他將來職業作準備。

然而除在課堂以外;如在宿舍中,或是在運動場上,也都是在做人,亦當學。

在課堂讀書求學,那只是學做人的一部分;將來出了學校,有了職業,還得要做人。

做人圈子大,職業圈子小。

做人當有理想,有志願。

這種理想與志願,藏在各人內心,別人不能見,只有他自己才知道。

因此,讀書先要有志;其次,當能養成習慣,離開了學校還能自己不斷讀書。

讀書亦就是做人之一部分,因從讀書可懂得做人的道理,可使自己人格上進。

惟在離開了學校以後的讀書,實與在學校里讀書有不同。

在學校里讀書,由學校課程硬性規定,要筆記、要考試,戰戰兢兢,擔心不及格,不能升級、不能畢業,好像在為老師而讀書,沒有自己的自由;至於離了學校,有了職業,此時再也沒有講堂,也沒有老師了,此時再讀書,全是自由的,各人盡可讀各人自己喜歡的書。

當知:在學校中讀書,只是為離學校求職業作準備。

這種讀書並不算真讀書。

如果想做一位專門學者,這是他想以讀書為職業;當知此種讀書,亦是做人中一小圈子。

我們並不希望,而且亦不大可能要人人盡成為學者。

我此所講,乃指我們離開學校後,不論任何職業、任何環境而讀書,這是一種業餘讀書,這種讀書,始是屬於人生的大圈子中盡人應有之一事;必需的,但又是自由的。

今問此種讀書應如何讀法?下面我想提出兩個最大的理想、最共同的目標來:一是培養情趣。

人生要過得愉快、有趣味,這需用工夫去培養。

社會上甚至有很多人怕做人了,他覺得人生乏味,對人生發生厭倦,甚至於感到痛苦。

譬如:我們當教師,有人覺得當教師是不得已,只是為謀生,只是枯燥沉悶,挨着過日子。

但當知:這非教師做不得,只是他失了人生的情趣了。

今試問:要如何才能扭轉這心理,使他覺得人生還是有意義有價值?這便得先培養他對人生的情趣;而這一種培養人生情趣的工夫,莫如好讀書。

二是提高境界。

所謂境界者,例如這講堂,在調景嶺村中,所處地勢,既高又寬敞,背山面海;如此刻晴空萬里,海面歸帆遙駛,或海鷗三五,飛翔碧波之上;如開窗遠眺,便覺眼前呈露的,乃是一片優美境界,令人心曠神怡。

即或朗日已匿,陰雨晦冥,大霧迷濛,亦仍別有一番好景。

若說是風景好,當知亦從境界中得來;若換一境界,此種風景也便不可得。

居住有境界,人生亦有境界;此兩種境界並不同。

並非住高樓美屋的便一定有高的、好的人生境界,住陋室茅舍的便沒有。

也許住高樓華屋,居住境界好,但他的人生境界並不好。

或許住陋室茅舍,他的居住環境不好,而他的人生境界卻盡好。

要知人生境界別有存在。

這一層,或許對青年人講,一時不會領會,要待年紀大了、經驗多、讀書多才能體會到此。

我們不是總喜歡過舒服快樂的日子嗎?當知人生有了好的高的境界,他做人自會多情趣,覺得快活舒適。

若我們希望能到此境界,便該好好學做人;要學做人,便得要讀書。

為什麼讀書便能學得做一個高境界的人呢?因為在書中可碰到很多人,這些人的人生境界高、情味深,好做你的榜樣。

目前在香港固然有三百幾十萬人之多,然而我們大家的做人境界卻不一定能高,人生情味也不一定能深。

我們都是普通人,但在書中遇見的人可不同;他們是由千百萬人中選出,又經得起長時間的考驗而保留以至於今日,像孔子,距今已有二千六百年,試問中國能有幾個孔子呢?又如耶穌,也快達二千年;他如釋迦牟尼、穆罕默德等人。

為什麼我們敬仰崇拜他們呢?便是由於他們的做人。

當然,歷史上有不少人物,他們都因做人有獨到處,所以為後世人所記憶,而流傳下來了。

世間決沒有中了一張馬票,成為百萬富翁而能流傳後世的。

即使做大總統或皇帝,亦沒有很多人能流傳讓人記憶,令人嚮往。

中國歷代不是有很多皇帝嗎?但其中大多數,全不為人所記憶,只是歷史上有他一名字而已。

哪裏有讀書專來記人姓名的呢?做皇帝亦尚無價值,其餘可知。

中馬票固是不足道;一心想去外國留學、得學位,那又價值何在、意義何在呀?當知論做人,應別有其重要之所在。

假如我們誠心想做一人,「培養情趣,提髙境界」,只此八個字,便可一生受用不盡;只要我們肯讀書,能遵循此八個字來讀,便可獲得一種新情趣,進入一個新境界。

各位如能在各自業餘每天不斷讀書,持之以恆,那麼長則十年二十年,短或三年五年,便能培養出人生情趣,提高了人生境界。

那即是人生之最大幸福與最高享受了。

說到此,我們當再進一層來談一談讀書的選擇。

究竟當讀哪些書好?我認為:業餘讀書,大致當分下列數類:一是修養類的書。

所謂修養,猶如我們栽種一盆花,需要時常修剪枝葉,又得施肥澆水;如果偶有三五天不當心照顧,便決不會開出好花來,甚至根本不開花,或竟至枯死了。

栽花尚然,何況做人!當然更須加倍修養。

中國有關人生修養的幾部書是人人必讀的。

首先是論語。

切不可以為我從前讀過了,現在毋須再讀。

正如天天吃飯一樣,不能說今天吃了,明天便不吃;好書也該時時讀。

再次是孟子。

孔孟這兩部書,最簡單,但也最寶貴。

如能把此兩書經常放在身邊,一天讀一二條,不過化上三五分鐘,但可得益無窮。

此時的讀書,是各人自願的,不必硬求記得,也不為應考試,亦不是為着要做學問專家或是寫博士論文;這是極輕鬆自由的,只如孔子所言「默而識之」便得。

只這樣一天天讀下,不要以為沒有什麼用;如像諸位毎天吃下許多食品,不必也不能時時去計算在裏面含有多少維他命,多少卡路里,只吃了便有益;讀書也是一樣。

這只是我們一種私生活,同時卻是一種高尚享受。

孟子曾說過:「君子有三樂,而王天下不與存焉。

」連做皇帝王天下都不算樂事;那麼,看電影、中馬票,又算得什麼?但究竟孟子所說的那三件樂事是什麼?我們不妨翻讀一下孟子,把他的話仔細想一想,那實在是有意義的。

人生慾望是永遠不會滿足的;有人以為月入二百元能加至二百五十元就會有快樂;哪知等到你如願以償,你始覺得仍然不快樂——即使王天下,也一樣會不快樂。

我們試讀歷史,便知很多帝王比普通人活得更不快樂。

做人確會有不快樂,但我們不能就此便罷,我們仍想尋求快樂。

人生的真快樂,我勸諸位能從書本中去找;只化三兩塊錢到書店中去,便可買到論語孟子;即使一天讀一條,久之也有無上享受。

還有一部老子,全書只五千字。

一部莊子,篇幅較巨,文字較深,讀來比較難;但我說的是業餘讀書,盡可不必求全懂。

要知:即是一大學者,他讀書也會有不懂的;何況我們是業餘讀書;等於放眼看窗外風景,或坐在巴士輪渡中欣賞四周景物,隨你高興看什麼都好,不一定要全把外景看盡了,而且是誰也看不盡。

還有一部佛教禪宗的六祖壇經,是用語體文寫的,內中故事極生動,道理極深邃,化幾小時就可一口氣讀完,但也可時常精讀。

其次,還有朱子的近思錄與陽明先生的傳習錄。

這兩部書,篇幅均不多,而且均可一條條分開讀。

愛讀幾條便幾條。

我常勸國人能常讀上述七部書。

中國傳統所講修養精義,已盡在其內。

而且此七書不論你做何職業,生活如何忙,都可讀。

今天在座年幼的同學們,只盼你們記住這幾部書名,亦可準備將來長大了讀。

如果大家都能毎天抽出些時間來,有恆地去讀這七部書,准可叫我們脫胎換骨,走上新人生的大道去。

其次便是欣賞類的書。

風景可以欣賞,電影也可以欣賞,甚至品茶喝咖啡,都可有一種欣賞。

我們對人生本身也需要欣賞,而且需要能從高處去欣賞。

最有效的莫如讀文學作品,尤要在讀詩。

這並非要求大家都做一個文學家;只要能欣賞。

諺語有云:「熟讀唐詩三百首,不會做詩也會吟。

」詩中境界,包羅萬象;不論是自然部分,不論是人生部分,中國詩里可謂無所不包;一年四季,天時節令,一切氣候景物,乃至飛潛動植,一枝柳,一瓣花,甚至一條村狗或一隻令人討厭的老鼠,都進入詩境,經過詩人筆下暈染,都顯出一番甚深情意,趣味無窮;進入人生所遇喜怒哀樂,全在詩家作品中。

當我們讀詩時,便可培養我們欣賞自然,欣賞人生,把詩中境界成為我們心靈欣賞的境界。

如能將我們的人生投放沉浸在詩中,那真趣味無窮。

如陶淵明詩:犬吠深巷中,雞鳴桑樹巔。

這十個字,豈非我們在窮鄉僻壤隨時隨地可遇到!但我們卻忽略了其中情趣。

經陶詩一描寫,卻把一幅富有風味的鄉村閒逸景象活在我們眼前了。

我們能讀陶詩,盡在農村中過活,卻可把我們帶進人生最高境界中去,使你如在詩境中過活,那不好嗎?又如王維詩:雨中山果落,燈下草蟲鳴。

諸位此刻住山中,或許也會接觸到這種光景:下雨了,宅旁果樹上,一個個熟透了的果子掉下來,可以聽到「撲」「撲」的聲音;草堆里小青蟲經着雨潛進窗戶來了,在燈下唧唧地鳴叫着。

這是一個蕭瑟幽靜的山中雨夜,但這詩中有人。

上面所引陶詩,背後也有人。

只是一在山中,一在村中;一在白天,一在晚上。

諸位多讀詩,不論在任何境遇中,都可喚起一種文學境界,使你像生活在詩中,這不好嗎?縱使我們也有不能親歷其境的,但也可以移情神遊,於詩中得到一番另外境界,如唐詩:松下問童子,言師採藥去;只在此山中,雲深不知處。

那不是一幅活的人生畫像嗎?那不是畫的人,卻是畫的人生。

那一幅人生畫像,活映在我們眼前,讓我們去欣賞。

在我想,欣賞一首詩,應比欣賞一張電影片有味,因其更可使我們長日神遊,無盡玩味。

不僅詩如此,即中國散文亦然。

諸位縱使只讀一本唐詩三百首、只讀一本古文觀止也好;當知我們學文學,並不為自己要做文學家。

因此,不懂詩韻平仄,仍可讀詩。

讀散文更自由。

學文學乃為自己人生享受之用,在享受中仍有提髙自己人生之收穫,那真是人生一秘訣。

第三是博聞類。

這類書也沒有硬性規定;只求自己愛讀,史傳也好,遊記也好,科學也好,哲學也好,性之所近,自會樂讀不倦,增加學識,廣博見聞,年代一久,自不尋常。

第四是新知類。

我們生在這時代,應該隨時在這時代中求新知。

這類知識,可從現代出版的期刊雜誌上,乃至報章上找到。

這一類更不必詳說了。

第五是消遣類。

其實廣義說來,上面所提,均可作為消遣;因為這根本就是業餘讀書,也可說即是業餘消遣。

但就狹義說之,如小說、劇本、傳奇等,這些書便屬這一類。

如諸位讀水滸傳、三國演義、紅樓夢,可作是消遣。

上面已大致分類說了業餘所當讀的書。

但諸位或說生活忙迫,能在什麼時讀呢?其實人生忙,也是應該的;只在能利用空閒,如歐陽修的三上,即:枕上、廁上和馬上。

上床了,可有十分一刻鐘睡不着;上洗手間,也可順便帶本書看看;今人不騎騾馬,但在舟車上讀書,實比在馬上更舒適。

古人又說三餘:冬者歲之餘,夜者日之餘,陰者晴之餘。

現在我們生活和古人不同;但每人必有很多零碎時間,如:清晨早餐前,傍晚天黑前,又如臨睡前;一天便有三段零碎時間了。

恰如一塊布,裁一套衣服以後,餘下的零頭,大可派作別的用場。

另外,還有周末禮拜天,乃及節日和假期;尤其是做教師的還有寒暑假。

這些都可充分利用,作為業餘讀書時間的。

假如毎日能節約一小時,十年便可有三千六百個小時。

又如一個人自三十歲就業算起,到七十歲,便可節餘一萬四千四百個小時,這不是一筆了不得的大數目嗎?現在並不是叫你去吃苦做學問,只是以讀書為娛樂和消遣,亦像打麻雀、看電影,哪會說沒有時間的!如果我們讀書也如打麻雀、看電影般有興趣、有習慣,在任何環境任何情況下都可讀書。

這樣,便有高的享受,有好的娛樂,豈非人生一大佳事!讀書只要有恆心,自能培養出興趣,自能養成為習慣,從此可以提髙人生境界。

這是任何數量的金錢所買不到的。

今日香港社會讀書空氣實在太不夠,中年以上的人,有了職業,便不再想到要進修,也不再想到業餘還可再讀書。

我希望諸位能看重此事,也不妨大家合作,有書不妨交換讀,有意見可以互相傾談。

如此,更易培養出興趣。

只消一年時間,習慣也可養成。

我希望中年以上有職業的人能如此,在校的青年們他日離了學校亦當能如此,那真是無上大佳事。

循此以往,自然人生境界都會高,人生情味都會厚。

人人如此,社會也自成為一好社會。

我今天所講,並不是一番空泛的理論,只是我個人的實際經驗。

今天貢獻給各位,願與大家都分享這一份人生的無上寶貴樂趣 錢穆於民國56年(1967年)在復興中國文化會第十次學術的演講辭 AAA X X 信月推介 蔣匡文:木旺而無土樓價下跌 推介文章 放下財富、仇恨深水埗明哥:我幫政府補鑊! 推介文章 北望神州如何克服水土不服?希瑪林順潮:要貼地識應變! 推介文章 實現自我要有本錢BenSir:炒散都要有瓣精 推介文章 劉國傑:趁市驚買入中概股 推介文章 信報簡介| 服務條款| 私隱條款| 免責聲明| 廣告查詢| 加入信報| 聯絡信報 信報財經新聞有限公司版權所有,不得轉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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